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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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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都是乾隆的嫔御,尔珠本不能登舟,他从京里一路经陆路送和敬公主到山东,公主上船后,他在岸上跟着太医扈从的车队走。

身份尴尬,还没跟公主成婚,尔珠身上只一个出生就带的三等侍卫衔,黑不提白不提的,跟着皇家东巡的船队名不正言不顺。说是主子,他混在奴才里,说是奴才,他又是堂堂的蒙古亲王嫡子。

自家带了车马,拔腿可走,只是,转念头想,他走了,公主怎么办?皇后娘娘薨逝,简直想不出公主多伤心,无论如何他得陪着。为了心爱的人,他受点儿委屈算什么。

傍晚吃过饭,尔珠坐在车上,一直掀着帘子往船上看,自从中午跟公主在舷梯分开,他再没见她。眼前一线水岸,竟比皇城的高墙更不可逾。暮色里,这只大船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阴影,尔珠投身在日影里,想,不知榴榴现在哭成什么样儿?往常宫里也是一地鸡毛,胜在地方大,不想看不想听就能不看不听,现在那么多人挤在一艘船上,躲也躲不过。

越想心里越乱,尔珠不是个急躁人,千挑万选的驸马,头一样,脾气好。在宫里陪阿哥们读书,师傅教的也多是“每逢大事有静气”,越是场面大越应当沉静。可是“关心则乱”,人又不是石头,在意在乎的人身处痛苦险难,再坚强坚韧的人也难免心里不安定。

船上的老嬷嬷来找他时,他才发觉盘膝坐太久,早麻了,站也站不起来,只能换个姿势缓缓,难为情又谦卑地说:“不防头腿麻了,姑姑教导,小可听着。”

所以和敬公主从太后屋里跑出来,只几步,迎头碰上尔珠。“珠哥。”她抓着他的袖子,“珠哥。”她再说不出别的来。尔珠早听嬷嬷反复说公主大约伤心惊异,反而镇定,说:“我来给娘娘拈香,公主请带路。”

嘴上说公主带路,全是尔珠扶着公主的胳膊,由着她一身都靠在自己身上,两人相扶相抱偎依着到富察皇后屋里,舟上地方浅窄,皇后的灵堂就设在此处。

灵堂里只寥落的几个人。影青带着太后佛堂的几个师父,守着灵幡敲木鱼念经;原该跪拜的嫔御,偷奸耍滑,溜得无影无踪。影青也不管束她们,走了正好,望着屋里飘忽的香烛灯火,影青想,主子娘娘不想见她们。

看到公主和尔珠,影青见到亲人那样心里刺疼。

公主终于来了!富察皇后最喜欢儿女,可她至死没再见到这世上仅余的女儿,甚至连句话都没留下。影青难过极了,公主有三四分像主子娘娘,见到公主就跟见到娘娘一样,她心疼到没力气到公主跟前说句话,只对着公主遥遥磕头致意,便带着念经师父们出去。

一时人散,灵堂里只剩公主和尔珠,公主的精奇嬷嬷和宫女守在外头。

过片刻,乾隆脚步蹭着地,拄着一根单拐跟来,他脸色苍白且青,一丝神色也无,黑漆漆的眼睛,极爱修饰的他,今儿头顶冒青茬儿,辫子也毛毛糙糙,唬得奴才们见他只管跪地磕头,连山呼万岁都不敢。

这间灵堂!他醒了还没迈进去过。手抠在窗框上,他不敢想,她起病那天的日光是从这个窗扇儿照进去的?还有拂过她脸颊的风,映亮她脸庞的月光,都来自这扇窗?自从东巡,皇后一直住这间屋子,所以这间屋子见过皇后的笑,比他更多……

想到皇后的笑……温吞的,开朗明丽的眼睛由亮转黯,淡淡的喜意在脸上漾开,掩着疼一样定定盯着他,他还拽着她的衣裳帮她系扣子,把她一把枯瘦的身子兜得前后直晃,她也不说什么,由着他,盯着他。那时候她是失望的吧?不舍得他走,不舍得把眼睛从他脸上挪开……

至死也“想多看两眼”。

他对她做过什么,那么眷恋他的她能说出“咱俩别见了”!他想不通,他更不敢想。他曾浅浅想到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他不敢深想。一旦想通了,他怕自己没勇气,连哀悼她怀念她都觉得不配。他已经这么对她,就算有下辈子,她笑着对他点头,他有勇气跟她相认嚒?榴榴说母亲跟着他就是受委屈……

就是这间屋子,他抱着她赌咒发誓许愿,牵着她的手,让她倒在自己怀里枕在肩上……

仍是这间屋子,已经大变样儿,他记不起怎么出来的,可他知道,这会儿,他无论如何迈不进去,甚至连往里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额角抵在窗框的木头上,冷硬。他倚住了,只小心听着里面的动静。

来来往往的脚步,是公主和尔珠在上香。然后就听尔珠说:“公主,公主,别看。”

细细的衣裳响,还有木头拄在地上的声音,皇帝猜,女儿和未来女婿找了脚踏杌子坐。随后是尔珠稳定沉着的声音:“公主,就记着娘娘康泰时候的样子罢,带着笑,温柔和煦。”

乾隆只听个“笑”,心里就想扫钢针,钉板在心头来回磋磨,揉得鲜血淋漓,却不死不昏,每一丝疼处都真真儿的。酉酉的笑,酉酉对着他的笑,有多少真的?又有多少苦笑?她临走,一边吐血一边硬撑着对他笑一下……那一下,比扫十回钢针更疼。

“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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