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宴

隆冬岁尾，除夕夜宴，天地之间银装素裹，冻风萧萧，枝头朱颜撑不过须臾，又白了一片。

夜色将倾，寒风与雪交织，偌大的皇宫不复红墙绿瓦，重重叠叠的四脊歇山顶结了一层厚冰，

皇宫的碧瓦琉璃宫灯交相辉映，金阕殿中烛光摇曳，宫婢们举着珍宝盘进进出出，殿宇少了一丝往日的森严。

席间君臣和睦，丝乐不断。

偶尔传来几声夹杂着冰粒砸进殿外御莲池的轻响，叫人吃着珍馐，烘着火炭，也觉得微微发寒。

金阕殿正首坐着皇帝，殿中左右两边分别是朝廷六品以上的大臣及其家眷。

殿内暖炉融融，一派祥和，直到水榭旁不知哪个失了礼数的小宫婢尖叫了几声，才猛地遏制了金阕殿的热闹。

正殿外有一处水榭，水榭旁便是枯了一塘夏荷的御莲池。此时水榭外已有几个小宫婢端着珍馐盘面面相觑，放缓步子眺望着莲池。

不肖片刻，皇帝身边的总管大监领着几个小太监就匆匆跑了出来。水榭打着灯，总管大监面色严肃，老远瞧见一双人影在回廊中拉扯，还没走近，就听到“扑通”两声，有人坠了下去。

皇帝面色不虞，离他最近下位坐着当朝右相李谦琅，他举起酒杯，温声笑道：“陛下明德高风，许是哪个糊涂宫婢被龙气所震，脚滑……”

话未落音，总管大监又匆匆跑了回来，跪在殿中伏首，哆哆嗦嗦地大喊道：“回禀陛下！右相李家的庶长女李挽樱抱着十一殿下跳湖自尽了！”

此言一出，惊心骇目。方才的谈笑风生荡然无存，上至位列三公的肱骨老臣，下至端茶送水的太监宫女，无不噤若寒蝉。众人仿佛只剩下眼珠子会动，时而看看皇帝，时而看看右相，连气儿都不敢喘，殿内静得只有灯火哔啵声。

这瞬间的功夫，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快滴出一盏墨，眼前好好的一杯酒，甩手一拂，便拍了个粉碎。

右相这下彻底拿不住酒杯了，他慌不择路地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跪在殿中，双眼一瞪，立刻哭得如鲠在喉，痛彻心扉，“陛下！罪臣教女无方！请，陛下治罪！”

当着这么多达官显贵的面，李相千金李挽樱抱着十一殿下跳湖，一席为情所困的流言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为了满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

说起来，这相府庶长女李挽樱，自幼便臭名在外，因生母卑贱，李家三代清流望族，老祖母怎能容得她一个乡野村妇进李家家门？李挽樱便只能随母亲在京郊别院的庄子生活。许是命里带煞，将自己的亲娘也克死了。

一个山野长大的女子，轻浮无知，前几个月对太子殿下爱得死去活来，恬不知羞地扬言要当太子妃，如今却又对十一殿下投怀送抱，简直连娼妇都不如！

没人知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稍微一想，必定是那李挽樱那个不要脸的骚蹄子勾引皇子不成，发了失心疯，竟不顾家族荣辱，险些犯下残害皇嗣的罪过。

此事一出，右相李谦琅在御书房连跪三日，为这个不省心的女儿操碎了心，终于求得皇上开恩，饶她一马。却还是落得个“教女无方”的罪名，罚俸半年。

圣上宽恕了她，不仅仅因为她有个深受朝廷倚仗的重臣爹，还因为谣言四起，源头在民间有句俗语，一个巴掌拍不响。

有人说那十一殿下怕是跟李家千金早已暗通款曲，落水那日，是为了私会苟且。不料被宫婢撞见，廊榭没处躲，这才匆匆跳湖逃遁。

谁敢妄议天家？由是这话也没多少人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也就阴私宅院稍稍谈笑几句。但天听入微，这种流言越藏得深，越像确有其事。

这么个恶名远扬的龌龊女子，怎配皇子青睐，其中的曲折心计，仔细思量，其实昭然若揭。

素不出头毛尖的十一皇子，怕是起了争储的歪心思。

圣心多疑，在老十一落水后醒来的第二日便赐婚，不必则良辰吉日，五日后便成亲，封青阳郡王，成亲当天去封地，无诏不得回京。

这道圣旨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虽然没有明言，却等于间接坐实了十一皇子有不臣之心，让他成为大崇开国以来第一个被“流放”的皇子。

*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京郊一处破旧的小客栈外，一行寥寥四五十人的车队有气无力地向前行进，那漫天惨白的大雪，却遮不住绑在马儿身上的红绸。

客栈小二打眼一望，哟，不少人呢，大红马，这是送亲还是接新啊？

勿怪他消息不灵，不知京城中沸沸扬扬的“跳湖”趣闻，是这北风太烈，客栈已经许久没有客人。

冰天雪地之中，驭手勒紧缰绳，“吁”了几声，数十匹骏马蹄子一紧，溅起无数泥点。

领头的是几个年轻的红衣带刀侍卫，英武不凡，却面露疲色，风尘仆仆地从马上跨了下来。

小二看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阵仗，便只顾得上乐滋滋地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