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乔嘉南无声地想着。
直到那双眼睛因为她的骤然凑近而掠过一丝莫名的光时,乔嘉南才像是堪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微微仰头、认真地看着贺庭温的双眼。
只差一寸,鼻息相抵。
贺庭温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乔嘉南忽然笑了,她满意地从那双眼里提取出了一丝丝慌乱的气息,没有厌恶,而是慌乱,这已经足够——
她真是最讨厌看见永远的古井无波。
更别提刚刚,自己还在那双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熟悉的讥讽与不屑。
这些分明都是同类的气息。
“怎么?”乔嘉南唇瓣张合,就以这么微微仰头的姿态看人,眸底异常澄澈,“我长得很吓人吗?”
贺庭温垂眸,就这么看着她:“……不是。”
“所有人都说,我爸是坏事做尽,罪有应得,而我作为他的女儿,本就同罪。”乔嘉南说得很慢,羽睫颤了颤,“而你们贺家在明面上可是出了名的满门清贵,贺大少还专门出来找我……不怕被我名声连累吗?”
贺庭温一顿,在那一瞬间似乎并没有搞清楚乔嘉南说话地逻辑性和关联性,可是不等他脑子高速运转,眼前人就已经伸手,用指尖抵住了自己的胸腔——
贺庭温瞳孔不自觉地一晃。
可乔嘉南只是那么轻轻点了点,就垂下了手,自己后退一步,就这么笑着看他。
冰凉的触感仿佛通过轻柔的指尖,穿透了薄薄的衬衫。
贺庭温定定地垂眸看人,看着她笑着望自己的眸底满是挑衅与狡黠,可是奇怪的是,贺庭温却半分怒意和厌恶的感觉都没有。
于是他认真地回想了方才乔嘉南说的那两句话,似乎是茅塞顿开一般,将逻辑和用意串联了起来——
然后贺庭温抬眼,看着乔嘉南那扯起笑意的眸底试图遮住的空洞与淡漠。
半晌,他缓慢地开口:“善恶,不是永远都站在对立面的。”
乔嘉南唇瓣微平。
“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迹。”贺庭温垂眸,礼貌地道歉,“各种途径的流言都有。”
他见人毫无反应,于是也就这么说了下去,在月光下,那双清冷的眸仿佛洞悉万物:
“可是我从来都觉得,除了亲自认识一个人的本身,其他所有人口中说起来的版本都不可信。”
“你爸爸……我本身就知道他无辜,为什么要觉得你同罪?”
乔嘉南似乎有一瞬间的微怔,只是转瞬即逝,无法捉摸。
“至于贺婧仪他们几个……”贺庭温一顿,垂眸,掩下暗暗的莫名,“我说过,我会处理他们的,嚣张不了太久。”
“我知道你消失,是因为她带人去羞辱你的那天,我那里是同步知道消息的,她的真实用意,不用我说,你也很明白。”
贺庭温不疾不徐地说着,像是踏着阴晴走向永眠的夏,让乔嘉南想要有一种无形的感觉,是他要来融化自己眼低那层薄薄的雪。
乔嘉南沉默地看着他。
而贺庭温就这么说着,夹杂着夜风的嗓音却明显比方才更柔:
“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关于在我眼里你是不是个疯子这样的问题,我觉得,换作任何一个人沦落到你这个境地,都会比你更狠。”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乔嘉南眸底匿着的郁结。
胸腔方才被眼前人抵过的地方莫名紧了紧,于是贺庭温顿了顿,才若有所思续下句,他面上不动,可说出的话却莫名让人不寒而栗:
“但是报仇这种事,当然还是要自己亲自来才好啊——”
“乔小姐,希望你能记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原谅和宽容,都是以折磨自己为代价的。”
尾音像是绕了无尽的深意,才安稳地落入了乔嘉南的耳膜里。
四目相对时,交换过无数意味与绪。
一切尽在不言中。
聪明的人和同类,是不需要什么东西都说出口的。
于是过了半晌,乔嘉南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皮,顺着贺庭温的未散的话音续下,唇瓣张合间,只在贺庭温眸底留下一帧一帧朦胧的影,她说:
“那真巧啊,我也是这样想的——”
既然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原谅和宽容,都是以折磨自己为代价的……
“那我一定,会选择做那个折磨别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