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
里的几个孩子发出舒适的低喊。
“殿下,”这时候,小使女白棠走过来,声音压得很小,“水……要喝完了。”
不巧,一个鹰眼男人在一旁听见了,高声重复:“水要喝完了?”
静了一霎,这句话经由他的声音扩大无数倍,穿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许多双眼睛转过来望向黎雨洲。寂静里,一个小女孩突然小声哭了,她哑着嗓子,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流出眼泪,只得干红着一双眼睛,楚楚可怜。
孩子的母亲抚着她的背,恸声安慰:“别哭,别哭……”
黎雨洲按了按额角,有些头疼。根据原公主的回忆,这鹰眼男人本是左丞相宣功权,在亡国后与遗民们一路出逃。此人似乎向来与公主不大对付。
宣功权见她不发话,立刻一挥袖子站起来,对着周围一圈人大声道:“我提议,杀骆驼取血,以血代水,从而止渴。”
黎雨怔了一瞬,道:“不可。”
宣功权疾道:“为何不可?有何不可?人没有水喝,便要渴死旱死。骆驼么,只是载人载物的牲畜而已。难道说,在公主殿下心里,牲畜竟比人命还宝贵?”
黎雨洲尚未开口,老妇人锦嬷嬷已经忍不住了,斥道:“宣丞相,你这是什么话?”
有人插嘴:“我赞成宣丞相的提议,骆驼有六匹,缓而杀之取血,至少可保七日用水。”
又有人反驳:“骆驼载人,没了骆驼,走不动的孩童怎么办?”
黎雨洲按着发疼的额角,看着他们争吵。她默默记下这些人的脸,与原公主的回忆一一地对应。回忆庞杂如海,她一时间无法全部消化,只能尽可能迅速地把握住目前最需要的信息。
天空颜色变幻,从苍白变为赤金。
圆日渐渐下坠,一抹霞红自天际浮现。
暑气散了,微小的寒意如针芒无声刺入空气。
黎雨洲站起来,随手把一头乌发束起,辫成一道长长的辫子。长发如泻,衬出她轻盈的身段,她立在霞光里,明明浑身是沙,却干净端庄如一枝出水的莲。
她望着仍在争论不休的人群,轻声道:“骆驼可以找水。”
起初,喧嚷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她的声音。可那一句话静而有力,如同定海神针一般,把所有的话语都镇下了。人们纷纷恭敬地止住声音,为年轻的公主让开一条路,她于是朝着骆驼群走去。
万众瞩目里,黎雨洲走到骆驼队前,依次卸下了它们身上的拴绳。她拍了拍领头骆驼的头颅,温声道:“走罢。”
那骆驼仿佛听得懂人话一般,慢悠悠动了。
她转身,面对人群,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地放大自己的话语声,道:“骆驼可以为我们找到水源。信我的,便跟我走;不信我的,便留下。我会留下两匹骆驼,任留下的人处置。”
话音未落,卫子钧和白棠已经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锦嬷嬷接着跟了过去,接着是那个抱着哭泣小孩的母亲,她名唤傅三娘。许多人犹豫了,但是越来越多的人走了过去,默默无言地排在后面,形成一条长队。
最后,宣功权暗自咬了咬牙,排在了末尾。
灿烂霞光铺洒在无边大漠之上,将沙丘上的一行人影勾勒得流光溢彩。
“水。”
卫子钧站在队列最前方,衣袂猎猎飞扬。
“水!真的有水!”
白棠听见他的话,欢天喜地朝人群大喊。
走到沙丘背面,一方小小的水塘在满天霞色里波光粼粼。
几只鸟在塘边汲水,听见人声,扑扑地飞往天空。微风拂过,黄昏渐凉,几根低低的杂草在水畔窸窣摇动,仿佛夜色在温柔低语。
性急的小孩已经朝着水塘冲了过去,好些大人也兴奋地跳进水里,大口大口地饮水,并往同伴的身上浇水。许久的干渴难耐以后,这一方浅浅的小塘便是甘露神泉,每一口水都香甜,都清凉,都沁人心脾。
黎雨洲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骆驼的鼻腔有特殊构造,其粘膜可以感知空气里的水分,从而寻找到最近的水源和植被。可是骆驼找水的方法仅是纸上谈兵,她也不能完全确定其有效性。如今确实找到了水源,她放松下来,面带笑意地望着远处那几个戏水的孩子。
孩子们也朝着她望过来,美丽的公主殿下立在水畔,如同一方神祇。
忽然,她的眼神一凛,笑意淡去。
——不远处,有一片潮湿的沙地,在黄昏的光芒里反射出奇异的颜色。
“别过去!”她喊,“那是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