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太近而后者又离得太远,终是不能完全信任的。舒五便找到了那于堂前端坐的杜樊川。
想到他曾自称是代丁章将军前来观判,不由得脑海中便浮现出那日在将军府后院中见到的苍翠遒健的松柏。舒五找来纸笔,写了:风声一何盛五个字,便交金慈递送给这位掌书记了。
果然不多时,舒五便在已经关门歇业的平安酒肆中见到了杜樊川姗姗来迟的身影。酒肆老板娘为他们点燃了烛火,杜樊川望着那随着溜进窗缝的寒风而不断摇曳的火苗,道:“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姑娘大义,需要杜某怎么做?”
舒五将心中想法的雏形告诉了他,杜樊川低头沉思了很久,道:“此法可行,但若由姑娘出面联络,还恐将姑娘暴露于危境。可若涉事之人过多,恐怕会提前走漏了风声。”他低头喃喃自语,“该想个万全之策。”
突然他抬头道:“有办法了。今夜之事乃姑娘大义之举,杜某代全城将士及百姓谢过姑娘。只是姑娘亦要保全自己,之后的事情姑娘就不用操心了。若来日事成,杜某在丁将军面前为姑娘请功,若事败,则全是杜某一人之过失。”
那之后,杜樊川便叫来自己在凉州城结交的文人挚友,将他们分别约在不同的酒肆教坊中,假借希求墨宝之由,令他们在纸上写上近百遍的某个单字。
有好友打趣他道:“樊川,你要我写这么多的‘舟’字做什么呢?”杜樊川笑笑,答道:“古人练字伊始,需学永字八法。将那永字写上千遍万遍也是有的,今日只求你写一‘舟’字做来日杜某教导学生之用,你却如此吝啬了。”
好友笑笑,不做他想。如是往复,杜樊川便收到了近百份的书法字迹,将它们裁剪拼贴,便有了近百份振聋发聩之语:载舟覆舟,唇亡齿亦寒。
唐朝自太宗以降,不管是民间还是朝野都流传着太宗与魏徵的君臣佳话,魏徵曾直言太宗:民意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也正是这君臣携手,才有了贞观之治,有了后来大唐睥睨世界近百年的盛世繁华。
经历了昔日的辉煌,安史之乱便显得更加的仓皇与难以接受。自肃宗之后的每一任君王,便日日将《贞观政要》置于枕席之上,每每读来汗流浃背。而动乱之后的大唐,上至帝王下至民众,也都深刻明白了载舟覆舟四个字的道理。
今时今日,杜樊川将这百余幅拼接而来的“载舟覆舟,唇亡齿亦寒”的标语装入信封之内,遣人连夜送至凉州城大街小巷的每一处酒肆,每一处开门做生意的饭馆,教坊,驿站等地,然后静等明日的发酵。
一夜几乎无眠的舒五晨起便看见了洗刷完毕的玉娘,她已命人将室内打扫干净。舒五犹记得玉娘曾为她安排了与宣德郎王运之家的公子于今日晤面,看来仍是会按计划接客了。
舒五原也不奢望杜樊川的九个字能在百姓间带来多大的效用,只是不想看碧奴尔如此无声无息的惨死,亦不想今后有普通百姓步今日碧奴尔之后尘罢了。但包括玉娘在内的普罗大众竟如此无动于衷,倒令舒五突然觉得昨日她与杜樊川的一切努力均是自作多情,好没意思起来。
玉娘故意忽视舒五寂然的神情,仍嘱咐她好生打扮。
辰时二刻,舒五家响起了敲门声。玉娘先舒五起身,急急地走至门前,果然是王公子依约而来了,玉娘正欲热情地将他迎进门,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哎呦叫了一声。
“玉娘怎么了?”王公子不由得问道。
“都是妾的过错,那日公子约舒五过府赏梅,玉娘曾言道小院梅花虽不及贵府,但别有一番情致,这才邀了公子今日前来寒舍。但诗人有云:有梅无酒不精神,有酒无梅俗了人。今日梅花虽好,葡萄酒却没了,岂不是没了精神。”
听她如此说,那王生亦附和道:“若无葡萄美酒,枯坐赏梅亦是无趣了。”又言道:“若得舒五姑娘琵琶音律相伴,倒也无妨。”
“公子这话是了,舒五姑娘亦酿好了荔枝酒,只等三日后开坛。三日后梅花开得更艳,舒五亦为公子献上琵琶曲,公子不若届时再来小院一叙。”
玉娘这话说的漂亮,那王生亦觉得有理,便转身告辞了。
待到重新关了小院的门,玉娘便看见了不知何时立于自己身后的舒五。舒五已经眉开眼笑,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阿娘懂我。”
玉娘慈悲一笑,道:“也不全是阿娘懂你。只是看着那碧奴尔与酒肆老板,真不知这命运究竟何时便会落在自己身上,若如此沉默就认了,岂不是让那竖子小人觉得我们太好欺负了些。”
舒五告诉了玉娘自己要出门,便带上帷帽携了金慈去到了长街之上。长街上仍是家家开门做生意的热闹场景,只是这客人却进不得屋子了。舒五随便挑了一家酒肆,刚要进门,便听得那酒肆老板道:“对不住姑娘,今日小店虽营业,却没有酒菜能够招待姑娘。”
“何以如此?”舒五明知故问道。
“那平安酒肆的店家并胡姬只因买了西域的葡萄酿酒便被判得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