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袁雨眠与李淳风每天都在城门处帮忙,倒是没再发现有奸细试图入城。
然而晋阳城有李世民谨慎提防没出什么乱子,李渊作为太原留守下辖的其他地域却并非都平安无事。
当他们结束一日事务,回到李府时,就发现府上气氛不对。
夜色浓稠降下,寻常这个时辰,李府各处只有静谧的烛光悠悠,今日却灯火通明。
来往下人们皆垂头提着灯笼,略显慌乱地步履匆匆。
问起发生了什么,便听说有落败的战报传回,仔细又说不清是什么事。
正当他们疑惑时,望见师兄妹二人的身影,事先得到吩咐的一名侍女迎上前来,道:“两位随我来,二公子叮嘱若你们归来,请去厅□□同议事。”
于是他们没有丝毫耽搁地跟上侍女的脚步,去往李世民所在的议事厅。
厅内只有李世民与长孙无垢在。
不过看每张小桌几上搁置的茶盏都已不再冒热气,就能知先前应当在这里聚过一拨人谈话。
就是谈话的结果大约不算好。
在他们离开后,李世民沉浸在思考中,因不希望被打扰,所以都没唤下人进屋来收拾。
李淳风与袁雨眠步入议事厅时,正看到长孙无垢站立在丈夫身后,动作轻柔地替他摁揉太阳穴舒缓精神。
听到动静,她向两人点点头,旋即轻声唤闭目的李世民道:“二郎,李公子与雨眠到了。”
李世民睁开眼看向他们,似乎终于拿定主意,抬手招呼他们坐下,然后说起他们因不在府上而错失的消息:“马邑那边传信来,言突厥军进犯,守军没能抵御住,损失颇大。”
驻守在马邑的是李渊遣派去的副留守和马邑太守。
作战失败的后果不独他们要承担,李渊同样需要承担。
虽然当今隋帝杨广同李渊乃是表兄弟的关系,但是微薄的血脉关系在皇权面前向来不值一提,尤其杨广本就是个不顾亲缘的凶戾之人。
当初李渊就曾因显赫出身和个人能力遭受他的猜忌,不得已酗酒受贿自污才求得自保。
能有现在太原留守的官职还多亏他多次向杨广献宝。
现在他遣派的将领在突厥进攻下没能守住马邑,兵败之事一旦传入杨广耳中,谁都不能笃定杨广会不会借这个缘故对他大行罪罚。
“我准备与你们说实话,希望你们也可以诚实答我。”李世民双手交握搁置在桌面上,一双眼正视李淳风与袁雨眠,认真说道。
面前的师兄妹二人是与朝廷没有任何牵扯的白身,且师从对皇权敬畏不足的道门,经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愿意视他们为友,与他们坦诚一些不太适合宣之于口的心声。
李淳风隐隐猜测到他欲要言说的话,端正神色,拱手拜言:“我们绝不辜负二公子的信任。”
袁雨眠懵懂些,可接到李淳风使的眼色,自然也不会行错,目光澄澈地点头保证。
李世民用陈述的语气说:“马邑兵败非是小事,我与诸人议过,总结起来,办法无非就是去向皇上的亲信和宠妃送礼以减轻罪罚。”
鸦色羽睫下垂,将他的眸光尽数敛住,郁郁情绪致使他声音低沉:“那些人全都是贪得无厌的饕兽,大笔金银送出约莫会掏空库房,最后却仍需指望皇上的仁慈。”
他中断言辞,抬起眼眸,陡然亮起的眼如沉寂的寒刃忽然出鞘:“我不情愿这般苟且偷安。”
他的不情愿并非全因父亲将要被论罪的缘故,今次更多是一个契机,激发了他心中一直沉淀的不平。
为了守护一方安定,他不能允许其他地域逃难而来的流民进入内城,却并非就此无视流离失所者们的苦难。
那些渴望平静生活的百姓被沉重的徭役迫害,不得不背井离乡,生命还要遭受同为受害者的贼军威胁。
若不幸遇到突厥,当场死亡比起被掳掠成为生不如死的奴隶或许要更好一些。
惯于征战的少年郎其实很易情绪化,因看见了、听见了可怜人的可悲命运,偶尔夜深时面对长孙无垢彻底卸下心防,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张张麻木且茫然的平凡面孔,甚至会悲情得泪湿衣襟,拥着妻子低叹自己的无力。
长孙无垢出资修建玄中寺,以寺庙名义去施粥城外流民,其中一重原因也是为宽慰丈夫。
李世民感怀妻子的心意,却也心知李家虽富,但不足拯救天下流民,做不得更多。
可现在要启库去喂饱那些鱼肉百姓的薄情饕兽,于他实在难以接受。
追根究底马邑为什么会兵败失守,其实是因为杨广荒唐,百姓四逃,将领们可供调用防御突厥的兵马太少,最终却要凭他的仁慈来定自己父亲的生死,李世民心有不甘。
“位无明主,无以济世安民。”
李世民没有将话讲透,但动了怎样的心思很明显。
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