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在我摔倒在健身房之前，我的生活简直是堪称完美地在进行。

按照周子建的计划，我们从上海回到老家，没有中断工作，买了房，好好设计了装修。这件事忙完之后就一直卯着劲攒钱，嚷嚷着婚礼要大办特办，要“展示一些艺术家之间的浪漫”。他这么说我有点害臊，他偶尔还帮艺人写写歌勉强往艺术家上靠靠，我回老家之后精神状态完全放松，写东西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点都不敬业，完全也不拍短片。

“但是我认识的人里没有比你更像艺术家的了，”周子建义正言辞，当着婚礼策划的面大放厥词，“你觉得还有谁能比你更像艺术家，谁有你这么关心世界关心人类关心全宇宙？谁还能从电影转行到作家转得这么顺畅这么牛？我说你这人有时候就是太谦虚了，你完全就应该炫耀你的才华。到时候就把你写的东西拼拼，拼个剧本出来，然后找人拍，我给写音乐。片头logo就用你的剪影，到时候在市政大厦的宣传大屏上滚动播放一个月，我看谁还不承认你是艺术家！”

闭嘴，闭嘴，快闭嘴。

我抓起桌上的草莓往他嘴里塞，蒂也没丢，黏在果肉上的叶子也没摘。周围的工作人员都看着我们笑，他也露出一个笑容，草莓的红色汁水从嘴角漏出来一点。我想了想，如果现在给他一个吻他应该会更高兴，于是我站起来亲了他，草莓汁水浸湿我的嘴唇。这次，他笑出了声。

健身房就在婚礼策划公司隔壁，我办那里的健身卡是因为那是个套餐，费用包含在我们的策划案里面，健身房和婚庆公司是同一个老板。但我去健身房不是健身的，我一般是修改完方案去健身房洗澡的，洗完澡出来的休息间有老板娘烤的特别好吃的低脂小饼干。摔倒的时候，我刚咽下小饼干站起身，然后整个人就倒到了地上来。

周子建没在。工作人员也没在。

除了我根本没人在。

我在地上躺了几分钟，在脑子里使劲回忆，确信自己刚刚踩到的地板是倾斜的所以才会摔。但我爬起来之后盯着那块地方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丁点倾斜。

那天晚上周子建没在家吃饭，他有上海的朋友来，听说他准备办婚礼说什么也要当面吃饭给红包。这种事不好推掉，所以我只嘱咐他少喝点，晚上了也别吃太多肉。九点多他还没回来，我想起家里的手抓饼吃光了，想给他打电话。右手伸出来了，但是一直在抖，于是我又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用左手打开了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我有点想跟他说我觉得不太对劲我的手一直抖，但开口仍然是说，手抓饼没有了，你回来的时候从超市捎一份，他当然答应。他不光答应，回家时他还给我带了超市隔壁花店晚间处理的花，他知道我喜欢这种便宜的浪漫。他喝得有点醺醺然，笑起来眼睛弯弯，趴在我身边很快就睡着了，没洗脸。我去帮他洗了个热毛巾擦了擦，盯着他双眼皮的褶皱痕迹和他的睫毛看了很长时间。那是个没怎么睡着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我说你上午有没有活，有活能不能先停一停，我想去一趟医院。

他停止咀嚼，嘴里塞着半个鸡蛋，看着我的表情明显很懵。随后，不知为何，他打了个冷颤。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问我要不要抽血，是不是得回来再吃饭。我当时不确定是不是需要抽血，所以摇了摇头，说回来再吃。

后来我有点后悔，当时应该吃的。因为我没抽血，我做的是磁共振和肌电图。

那本来是我作为正常人能吃的最后一顿早餐。

而且是手抓饼，带葱的，我很喜欢。

确诊那天晚上是我和周子建婚后第一次没有睡在一块，我没多想，因为我那时候没那么多精力想别的，我脑子里都是我快死了，怎么办，恐惧把我填满。很显然周子建也是。他在厨房门口遇到我，那时候我刚签收了一个昂贵的哈根达斯冰激凌蛋糕，我正抱着它狂吃，蹲在地上，像个贼。周子建走进来，看着我，想笑但是没笑出来。最后拿过我的勺子，自己吃了很大一块。

我问他好不好吃。

他摇摇头，说没尝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