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我动手的那天是普通的一天。不是节气,不是节日,不是谁的诞辰,更不是谁的忌日。也许即将是我的忌日,只要周子建安心在集市上采购,只要他按照我们说好的,绕过半个镇子去帮我买我根本不想吃的麦芽糖。那我能有足够的时间去死,我能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消失。
刀子拿在手里的时候我思考了几秒,然后反应过来自己这时候不应该思考,也根本什么都想不出来。
于是我很利索地下了刀。
刀口在手腕上,按照搜索引擎显示的那样,动脉应该在皮下六到八毫米,我切得很用力。因为平时不做饭,也不知道什么是六到八毫米,只能咬着牙多切一点。使劲把它制造出来的时候真的是会比想象中还要疼。最疼的不是皮肉,而是我根本就很想活,想到自己正在死,正在这个艰难的过程里,我就变得很难受,好像浑身都有虫子在咬。
为了不把民宿弄脏,我拎了把小凳子坐在浴缸旁边。抖个不停疯狂流血的右手放在下水口,然后开着淋浴头一直冲。我努力移开目光让自己不要去看,脑子里一直反复播放希区柯克那个很有名的浴室杀人片段。我记得那个片子是黑白的,没法看出女演员眼睛的颜色来。对,希区柯克的女主角都是金发,都很美艳。我为什么要这么想,这和她们眼睛的颜色有什么关联。周子建可千万别回来。
我死了他该怎么办?我是独生女,他是独生子,如果我死了,他还要赡养我的父母吗?
我的父母怎么办?虽然我是个不太听话有点糟糕的女儿,但他们还是那么爱我,这个后果他们要怎么承担?
我的朋友怎么办?我的读者怎么办?所有在有我的这个世界待过的人,该如何面对没有我的世界?
而且,我和周子建是不是浪费了太多时间,我是不是应该多和他交流一些我关于疾病和死亡的体验。我不能留下的,他能不能帮我写?他写得也蛮好的,如果他能从失去我的悲伤中走出来。
我回过神,发现自己的眼睛正牢牢盯着流血的手腕,而我的右手停止了痉挛,几乎失去所有知觉,就像是这个零部件从我身体里拆卸了下来。我想了想,觉得应该把水调热加速血液流动,这样我能死得快点,没这么难捱。于是我站起来去调热水,但站起来之后,眼前瞬间就漆黑一片。不知道是因为该死的神经元失调还是因为大量失血,我难以保持平衡,摔进浴缸里,头先碰到瓷砖。很大的一声,耳边响起强烈的共鸣,感觉是死神在召唤。
我感觉自己从浴缸边缘滑落,滑落,滑落,滑落到深渊里,滑落到死亡里来。随后,我开始感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暖。
应该是摔倒的时候把热水调好了,不然我怎么会觉得这么温暖。
在这浓稠到我睁不开眼睛的温暖里,我开口叫了他的名字,并恍惚感觉自己看到了他的脸。
周子建本来是没打算回来的。因为我那段时间胃口不太好,他变着花样做我也吃得不多。好不容易我说让他去集市上买点吃的他也很高兴,他甚至拿了相机,想拍点照片带回去给我看。但那条街走了一半的时候他手上的佛珠突然崩断了,不是中间崩断,而是毫无预兆地分解成了三截。他有点迟钝地蹲下去,一边捡一边看那些散落的珠子,想起这是在藏区寺庙里我给他求的那一串。
巨大的恐慌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心脏。
他转头就冲着民宿的方向疯跑,明明是不长的一条路,但就是怎么跑也跑不完。他很着急,很害怕,感觉自己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焦虑,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终于回到那个小院子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湿透,嘴里弥漫起一阵血腥味。
“我听见你叫我了,声音很小,简直就听不见,但是我就是听见了,从浴室那边传过来的。平时我回去你都是在书房那边,它和浴室是两个方向,我不应该往那边走,但那天,你的声音就是从浴室传过来的。我一边往那边走一边想不可能吧,你白天什么时候洗过澡了,我听错了也说不定,我先去看看,但你应该是在书房,你应该在写……”
他转述着,攥住了我的病床栏杆,
“你没有写。你在浴缸里缩成一团。你周围都是血。”
“我当时以为我做梦呢,以为昨天的觉还没醒,还在梦里没出来。”
“我想你怎么会做这种事啊,这不是你会做的事情,你不是这个性格,你不是这种人呀……但你就是做了,你直接切断了自己的动脉。医生说你再使劲点,手筋也要切断。”
“为什么呀……”
“因为我老让你写东西吗?”
“那你不想写,咱们就不写啊,我能逼你吗?我把你逼成那样吗?”
“或者你其实和我过不下去了是吧,想和我离婚?那就离啊,咱俩也没什么,没什么过节,你对自己发的什么狠啊,又解决不了问题。”
“啊,我知道了。”
“你其实不是想自杀,你是想弄死我吧。嗯?”
“那你直接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