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轧账

红缨挑着个灯笼，送隐枝一路回去。

二人到了小院，但见正屋还亮着灯，汪隐枝一进了屋，桐花正在铺床。

汪隐枝对桐花道：“都这会儿了，我这儿不用守夜的，你快去睡吧。”

说着，汪隐枝又开了箱子，给红缨捎了二十钱。

见红缨离去，桐花才劝道：“姑娘治下也太宽松些了，您没睡，我自然是得在屋里候着的。何况说打赏红缨这种事，您张罗一声，我去拿钱，哪有您亲自动手的理？所幸您跟红缨是一个奶妈喂大的，红缨说话也有分寸。要是换了别人，您亲手给数的赏钱，多了少了尽受编排，得不偿失。”

下人就是下人，一旦给多了好脸色，有些轻狂的人就没了规矩。桐花惦念着汪隐枝年岁还小，更不懂这府里刁奴们的难缠之处，提醒着。

汪隐枝这才醒过味来，忙感激道：“哎呀，桐花姐姐说得是。以后这等事，还得你多提醒着。爷爷叫我管家，我也是怪惶恐的，往后拿不准的，还得跟嫂嫂和姐姐你商量呢。我瞅着这账里，咱们家赚一两花二两的，要是有一天郕王府不管咱们了，可怎么过得日子呢？”

桐花将烛台上三根蜡烛都点上了，置到汪隐枝的书桌上，方道：“我跟穗容，都是偶尔见了老太太当初的做法，跟姑娘嚼两句舌头，您听听便罢，不听也没什么。说起来，家里也是该俭省俭省了。”

汪隐枝看桐花在那忙活着给她整理账簿，心道：这样又会做事、会说话的人，在这明代还能认得字，放在六百年后，不是职业经理人，也得是个高级会计了。

她会心一笑，又开始查账，桐花见此，也上来磨墨。

汪隐枝在现代的时候，最讨厌加班，没想到到了古代，反倒成了她变相要求别人加班了。

还是不给加班费的那种。

隐枝轧账，桐花磨墨，不知不觉，二人竟是通宵达旦。

一直到辰时，汪隐枝才算是看完了最近一年的账。要说花钱最多的地方，就是隐枝的父亲汪瑛和沈夫人的院子了。人最多，花销最大，再加上汪瑛每日要吸二钱阿芙蓉，银子恨不能当成柴火来烧着花。

“桐花姐姐，你也累了一宿了，快去休息吧，我今儿只把这点儿账簿看了就得。”隐枝说着，给桐花取出来一金莲花嵌东珠的华胜。

“姑娘——”，二人向门外望去，是婉容的声音，“太太来了。”

汪隐枝嘴唇微抿，却听桐花道：“我还能做得，婉容身上有伤，让她歇着吧。”

隐枝点点头，又吩咐桐花看茶。

沈夫人款款步入房内，后面还跟着佛容和梵音两个婢女，门外站着两个婢女和四个小厮，向屋内张望着。

这是整个院子的人都来了。

汪隐枝给沈夫人见了礼，沈夫人却只捻着手中的菩提珠，道：“阿弥陀佛，母亲如今老了，你管家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知道上辕丫头那儿去，也不来问母亲了。”

隐枝心里咯噔一下，一时也不懂沈夫人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桐花上了茶，又另外给沈夫人拿了个靠垫，笑道：“姑娘昨儿刚从老太爷那儿拿过来账簿，一直看着呢，这不一宿都没睡，才刚看完三本，正念叨着太太呢。”

说罢，桐花深深地看了汪隐枝一眼。

隐枝道：“我正想去给爹娘请安呢，可巧母亲就来了。昨儿我还想着呢，我为个小丫头子，那样跟母亲闹脾气，既让母亲失了体面，自个儿也丢了姑娘家的风度，实在是对不住母亲了。”

沈夫人却是一声叹息：“我早不生气了，哪有当娘的真记恨自家闺女的？——我说的是你嫂子。”

汪隐枝低了头，桐花也不敢再出声了。

“你爷爷岁数大了，体己还得留着养老送终呢。你可知道昨儿你嫂子瞧病，一连请了三个大夫才开出方子来，花了多少银子？——连诊金带药钱统共花了三十两银子！你可说说，这些银子，你哥哥一年的俸禄才多少？哪里禁得住辕丫头这么挥金如土的？”

隐枝点点头，也没注意着桐花给她使眼色，自赔笑道：“哥哥年俸白银三十三两。但如果哥哥知道，这钱是拿来救命的，嫂子还有了身子，应该也是乐意花这笔钱的吧？”

沈夫人轻轻转了头，发间的步摇微曳生姿。

她缓缓睁了眼，透出那慈悲面容下的算计。

“我还以为你当了家，该知道柴米贵，现在看着还是太嫩。你哥哥现在刑部诏狱，生死不知，咱家打点那些个狱卒、太监，还有刑部的老爷们，哪里不需要花钱？柯哥儿娶了辕丫头进门才半年多，昨儿一天就花了他一年的俸禄，这样的媳妇儿，谁家养得起呀？何况，要不是她……”

沈夫人越说越激动，忙以帕拭泪：“要不是她，我儿怎么会去刑部受那样的罪？”

汪隐枝赶忙站起身，抽出手帕，给沈夫人擦眼泪。

她最怕有人当着她面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