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擢官

暮秋寒天，薄雪新化。树叶还未全枯黄，叶上却已是雾凇沆砀。地面的雪将化未化，最后溶成了冰，青石板结，出门的仆婢脚上打滑。

汪家上上下下的仆婢和家外的堕民在这夜都开始忙活，不为别的，只为了铲雪凿冰，以待郕王府的两位长史和典簿成敬的亲临。

汪柯特意花了高价从堕民巷中雇了几个短工，连同家中的仆婢连夜开工，从半里开外的地方铲了冰雪、又铺了红毡毯，一直通到汪家正门。除此之外，汪家正门大敞四开，大门口挂上了红绸和红灯笼，里间诸院、各间房檐也都系上了红麻布，比过年和商辕进门时还要喜气。

汪家一行人四更天便起了床，寅时正刻，全家出动，在门口列队站好。

红毯的另一端，是松年和其余四位小厮在道口远望。一等看见郕王府的车驾来，松年便赶紧往回奔，给汪瑛、汪柯一行人报信；另四个小厮则引王府车驾和仪仗、放鞭炮，直至汪宅南面正门。

汪宅南面的正门轻易不开，平时进出只走西边的角门。在汪隐枝的印象里，只有汪柯和商辕成亲的那天，汪家为迎新妇开过一回正门。等到商辕进门以后，也都是走角门了。

汪柯今日头戴皂色软翅纱巾，脚踩红缎云鞋，身穿绿罗交领道袍官服，上缀鹌鹑补子，腰束紫蟒，垂至衣摆。

本朝文官穿袍、武官罩甲。

虽然汪柯打心眼里认为自己应该是个武官，可这次是郕王府的长史和典簿亲临，他自然要按照在王府供职来着官袍。

汪柯在郕王府只是区区从九品伴读，官位小得不能再小，只能系这累赘的紫蟒带了。

商辕随汪柯穿九品命妇团花褙服、挂霞帔，头戴点翠凤冠，着红妆；沈夫人亦然。

汪瑛没有官位，只戴小帽、穿直身正装。可惜他病弱孱孱，身形更是单薄得可怜，撑不起正装来。

深秋北风呼啸，直把他的衣裳吹得鼓起来，汪瑛冻得脸色泛白，忙拢了拢斗篷。

汪隐枝没有丈夫和儿子，自然就没有品阶。虽然她无品无秩，还是个不入流的庶女，但因来者排场实在大，所以她也要出门拜见。

汪隐枝也不知道这种场合穿什么能不出错，所以翻出了淳安时，朱祁钰赏赐的那套衣饰，又在里加了一层棉衣和棉裤，外面披了个斗篷。

昨日从晌午一直到半夜，郎中都在婉容的房间医治，又是熏艾、又是针灸，汪隐枝也跟着半宿没睡。

来到大明也有小半年了，汪隐枝基本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将家庭看成一个公司，将自己看成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的员工就对了。

这事想得没错。

汪隐枝自从离开了淳安回家以后，除了看账就是看账，好不容易等到商辕胎象稳了，这账簿用不着她来看了，却又因为婉容的病，加班到大半夜，今天一早天不亮就要起床，迎接上级领导慰问。

此时她站在大门口，昏昏欲睡，身姿已在摇晃打圈。

“姑娘——”桐花不知何时飘到了汪隐枝身侧，悄悄拉了汪隐枝的斗篷面，将汪隐枝拽醒了。

桐花今日为了迎接郕王府的长史和典簿，特意穿了最体面的衣裳——一套翠色绸面缀金扣的对襟长衫，髻上戴了一支点翠莲钗，另一端簪着绒菊花，光彩照人。

隐枝刚睁眼，桐花便往她手中塞了一杯苦浓的热茶。

汪隐枝正是又冷又困，一杯热茶下肚，肺腑俱暖，精神倍清。

她将空杯子还给桐花，又悄声道：“多谢。”

汪隐枝瞧着今天桐花的打扮，虽说跟百吉、红缨这等大丫鬟差不多，但她就是看着桐花最好看，像是一朵静放的幽兰。

桐花接过茶杯，又拿出一胭脂花片来，汪隐枝才懂，原来是她刚刚喝茶冲掉了唇上的丹脂。

汪隐枝并不着急补妆，低语问道：“我匣子里是不是有一对儿金箔烫的，像是兰草穗子一样的耳环？”

桐花面露疑色，想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有。

“你帮我记着些，等回去，把它找出来。”

汪隐枝说罢，抿了一下胭脂花片。

桐花只有一对细细的金耳圈，从来也不换。那对耳圈很小，戴在耳朵上，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汪隐枝想送她一对拿得出手的耳环，给这株幽兰增增色。

汪隐枝将胭脂花片叠了一下，丹脂朝里，塞进袖中。

桐花默默记下找耳环的事，又朝着红毡毯尽头望去，见松年还没来报信，便从袖中掏出一小小的暖手炉，递到隐枝手中，嘱咐道：“姑娘都没睡什么觉，又刚退烧，千万别着了凉。”

汪隐枝眉眼带笑，面露感激之色。

有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拢了拢斗篷，方见红缨、佛容和梵音几个丫头，又学着桐花，为汪柯、汪瑛以及沈夫人都递上了一杯热茶。

商辕怀着孩子，浓茶伤胎气，清茶却毫无用处，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