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中人
如果没见过伏黎,或许朝客可以静下心来与他们周旋。而此刻祭司与族人出现在他面前,不过是徒徒增加心中的仇恨,使得早已模糊的悲惨往事更加具像化。
他为何要给旁人方便,为何要把危险放到伏黎身上。
山中不知何处吹来的风拂面而过,带着干燥的气息风干眸中泪痕。朝客转身后退几步,检查好关上的门,立于台阶上只用眼底的余光扫视着台阶下的众人。
不仅是屋前,四周陈腐的落叶群中传来窸窸窣窣高速摇尾的兴奋声。
这一日,他得好久了。
众人如临大敌,竟从他的微眸中看出一丝黯淡的红,如同杀红了眼的地狱罗刹披着儒雅的书生装扮。
不知何处,从人群的最后方传来一声惊呼,但并未坚持多久。转头看去已是一具大张着嘴捂着脖颈努力呼吸的尸体,爆裂突出的眼球昭示着临终的痛苦。
蜂拥的毒虫瞬间涌上,在血液尚未凝固前分食一杯,多处的啮咬竟让尸体轻微的瘪了下去,唯有眼球更为突出,伴着血丝张扬出痛苦。
人心大乱,已有人扔了刀向朝客求饶。
然而高处的男人早已听不见,唯有大仇得报的快感。随风翻涌的青袍下,不知何时来了一只纤长的黑色,顺着他的腿盘上背脊,于微抬的下巴处震慑的吐着蛇信。
——砰——
一剑挑飞正缠在尸体上最大的那条蛇,朝客眸光阴鸷,看清来人后才略微清醒。
纤长的剑身在空中划过长长的一道黑影,却轻巧的被接住。木制的刀鞘与皮制的肩带早已葬身火海,银白的剑身也不再光彩照人,蒙上了一层擦不掉的黑灰。
那日泰知道曙合拉必定会帮着林径霜,但朝客却绝不会放手。必定有一日事发,只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他寻了这剑过来,多少能打破此时的僵局。
那日泰开出一条路来,侍卫们趁机溜走。
“朝客,剑尚如此,更何必人。你找了一个壳子装伏黎的记忆,那以后呢?”
“以后与你相处的,一同再造记忆的,到底是伏黎还是林姑娘。还是你只是因为从年少至今的悔意,只为再来一次救赎自己!”
这几日那日泰的汉语突飞猛进,在一次又一次的冲突中交涉训练。他本意只是来看看曙合拉有没有被牵连,可他看见了倒地不起的族人。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王,甚至在继承寨子与爱情之间可以坚定的选择爱情,愿意用王的权利为心爱之人换取自由。
可十七年的王储教育让他不可避免的保护自己的子民,尽管愚昧尽管野蛮,那也是他的族人,是从他祖父乃至曾曾曾祖父那一代繁衍生息而来,血□□融的同胞。
台阶上的人抚着手中漆黑的剑身,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蛇蚁散尽,连同庭前倒下不久的尸体也贴心的搬运走了。屋门打开,床榻上躺着面色苍白的少女,孱弱之态仿佛真的是从恶鬼中抢出的魂魄。
“你看,她回来了。”眉目间的疯狂与温柔占有性的包裹住整个人,是想要把她吞吃入腹,融为一体的疯魔。
恋恋不舍的斩断目光,朝客看向那日泰,“若是曙合拉身死,你也会像这样。”
不择手段,只要她回到身边。
俏丽却坚定的女声响起,白裙快步走出,她眼中含着泪从黑漆的屋里走到了光线中。
“我不愿意。”
曙合拉直视着朝客的眼神,与林径霜的相处,她已经能听懂几句简单的汉语。
“我不愿意把自己的灵魂放到别人身体里,也不愿意那日泰思念我却日日对着别的女人温柔相待。”她上前几步,逆行的光线折射在她的白袍上,显出淡淡的光晕与神性。
“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快乐的。得知真相后的伏黎只会厌恶你的虚伪懦弱,被迫接受的林姑娘只会恨你,她们都困在了你的牢笼里,用爱做牢笼,困住她们的自由。”
“朝客,你忘记了伏黎的潇洒自在,忘记了林姑娘的欢脱活泼。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只要你不痛苦,别人如何你都不管,她是不是伏黎又怎么样?只要你觉得是,让你不再痛苦就足够了。”
曙合拉常年独处,与林径霜同住的这几日多用手语。因此微微喑哑的嗓子说出这些话,更带着一种痛彻心扉的哽咽感,像是受害者借着她的嘴说出自己的痛苦。
朝客盯着她,青色袖袍中用力捏住那柄残破脆弱的剑。
——咔嚓——
微不可查的声音从手中传来,那柄剑经过淬火,进过日晒雨淋,又失了剑鞘,本该锋利流白的剑锋早就脆弱不堪,微微触碰便能掉下一层渣子。
那把剑断在了朝客手中,他慌乱的捧住两段剑身,肉眼可见的手足无措起来,如同做错事的孩子惊慌绝望。
失而复得么,都是假的。
这柄毫无威慑力的破剑,与刚刚的话合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