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骨画皮
李韧年轻气盛,做不到无视这般近乎诅咒的心愿,当即怒从心起,勒令李妙滚出宁王府。
李妙吓得呜呜直哭,不断地磕头乞求原谅,李韧见她如此,也不耐烦计较了,拔脚便走。
那夜下了很大的雨,李韧气得睡不着,挑了盏夜灯,将书翻得哗哗响,却没看进去一个字。
到了后半夜,隔着嘈杂的雨声,他听到母亲院内传出的动静,忙使唤小厮前去打听,方才得知,是李妙出事了。
她从风雨桥上跌落,头重重磕到了石阶上,摔得头破血流。谁也不知道,她为何大半夜非要去拜神龛。
看着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的李妙,李韧内心五味杂陈,不管她是去做什么的,事已至此,他便当她是去忏悔的吧。
李妙伤得很重,几次只剩下一口气,都被太医扎针救了回来,宁王妃彻夜守着,双眼熬得通红,李韧怎么劝也没用,只得陪在一旁。
他足足站了两天两夜,滴水未沾,宁王妃的心神被李妙占据,从未正眼看过他。
李韧早已习惯母亲的冷落,默默接受了。
好在李妙挺了过来。
宁王妃喜极而泣,小心翼翼地将手覆在她的脸颊上:“妙妙,娘害怕极了。”
对李韧来说,“娘”是一个极陌生的称呼。
看到宁王妃对李妙的珍视,李韧再也不敢为难她,他打定主意,要把李妙供起来,谁敢轻视她,就是和他过不去。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彻底推翻这个决定,时至今日,仍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李妙虽然醒了,但她却“死”了。
李韧无比确定,床上那个病恹恹的人,不是先前的李妙。
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愚笨的李妙,不可能有如此清亮的眼睛,像掸尽浮沉的明珠,又像被雨洗过的菡萏,那是一种极清新空蒙的气质,绝不是钝如板石的李妙,能流露出来的。
李韧不愿惊动宁王妃,并没有声张。
起先,他以为此事很简单,无非就是妖邪所为,然而从符箓,到镜剑,全无异样。
难道李妙被人掉包了?
这不可能,哪怕是双生子,也不能一模一样。
更不要说易容,这种江湖招数,根本经不起考究,离近细看,一下就露馅了。
他将李妙出事前后的行踪,查了个底朝天,仍然一无所获。李妙身边时时跟着丫鬟,从未见她与外人接触,而外面的人,更别想潜入戒备森严的王府。
这种会描皮画骨的妖邪,明明只存在于离奇的传说中。
李韧寄希望于宁王妃察觉到“李妙”的异常。外貌能被偷走,性格总不能被偷走吧?
没想到,他的算盘再一次落空了。
“李妙”自称因失血高烧等故,所有事都记不得了——她失忆了。
丢了记忆,性情大变这事,似乎也合情合理了起来。
这下,宁王妃别说什么怀疑,反而愈加心疼。
李韧恨得牙痒痒,他尝试过点醒宁王妃。
“母亲,难道失忆了之后,人还能变聪明不成?”
“对啊,别人都是摔了一跤变笨的……”宁王妃若有所思,眼睛骤然一亮,“可妙妙原本就笨,摔了一跤后,只能变得聪明了。”
“……”这个“无懈可击”的逻辑,李韧无法反驳。
他一年能在府中的日子,加起来不到二十天,放任“李妙”待在宁王妃身边,无异于在他遥远的软肋上,架了一把尖刀。
李韧不敢赌。
“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他气势勃发,将剑抵在“李妙”的咽喉。
那时他个子不高,一抬眼便对上了“李妙”的眼睛。
李韧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像空洞又死寂的枯井。
“算了吧,说了你也不会信。”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信?”
听了他的话,“李妙”的眸子亮了亮:“我来自另一个时空。”
“你看我像傻子吗?”李韧毫不留情地刺破了她的喉咙,拒不交代还要愚弄他,罪加一等。
“李韧,杀了我,我们的母亲会伤心的。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你还要夺走她另一个女儿吗?”
她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也许你会把我的死,伪装成一个完美的意外。但……万一呢?万一让母亲知道,是她的儿子,亲手杀了她另一个女儿……李韧啊李韧,你敢赌吗?”
李韧沉默了很久,颓败地放下了剑。
他不敢。
李缈失踪后,宁王妃几乎失去了生命的意志,那种惨痛的经历,李韧不愿再经历一遍。若他亲手将自己的母亲推到绝望的边缘……李韧宁愿自己死了。
“既然母亲喜欢,你便老实待在宁王府,倘若敢存一分异心……”
再多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