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孽相循
六月六,晒红绿,不怕虫咬不怕蛀。
梅雨季节已经过去,气温回升地让人措手不及,而每一年的这一天,燕清安都会把自己平日读的书卷竹简搜罗出来,整齐地平摊在庭院内,好好地让烈日曝晒。
传言,这一日是太阳的生辰,凡是在这一天被晒过的东西,都能去“霉气”,避免虫蛀。
往年此刻,她都待在宫中定天阁,今年倒难得,叫她有机会把府中陈年书籍好好整理出来。
她闺房内布置得清雅,因她向来嗜书,房内的书柜上也排满了一列列的典籍书册,而尽管她平日不在府中,可温氏依然将她的房内打扫得一尘不染。
见她吃力地把书挪到庭中,累得额上泛起一层薄汗,温氏轻轻摇着罗扇,笑道:“你倒是有闲情雅致,把这些玩意都搬出来了。”
燕清安擦了擦汗,扭头反问:“我帮母亲也整理整理,可好?”
温氏摇头,仍笑得温雅:“我可没你这么多书,你若不嫌累,便去吧。”
闻言,燕清安像是得令一般溜进了温氏卧寝。
这许多年来,温氏都是一个人住在偌大的旧燕府。当年燕府横遭变故,温氏散尽家丁,让他们自寻去处,只留了几名忠厚老实的贴身侍从,青棣、青棠的生身母亲卫氏便是其中一位。
若非卫氏的不离不弃,也不知母亲的日子会变得多难熬。
燕清安捧着温氏卧寝内为数不多的书籍,正欲抬脚离去,却见温氏床榻对面的小桌上安放着一只精致的檀木盒。
这只檀木盒里全是从大临遥远的西北部寄来的信,由于温氏从来不许燕清安碰这只檀木盒,所以信中的内容她也不得而知。但她明白,这些信全是出自一人——她被流放的、她未曾谋面的父亲。
她站住,呆呆地望着这只檀木盒。理智告诉她应该就此离去,可脚仿佛被灌了铅一般难以动弹。等她艰难地迈开腿时,却是朝着檀木盒的方向前去,她仿佛被摄了魂一般,伸出手即将碰到木盒的那一瞬,犹如当头一棒。
她突然忆起儿时不懂事,屡屡尝试打开木盒时温氏望向她的眼神,严厉又悲哀。
她一激灵,望向光明温暖的屋外庭院,又扭头凝视木盒,它安然地被放置在桌上,在阴暗冰凉的屋内。
屋外温氏轻摇罗扇,却在她以为燕清安看不见的地方褪去一脸的笑意,满脸哀伤。燕清安心一抽搐,咬牙狠心收手,抬脚踏出这间阴冷的屋。
满院的书,页扉在阳光下泛着年岁的光泽。有微风吹过,吹动燕清安的衣角,湖蓝的裙边扬起,像一只展翼的蝶。也吹动了院内书页,轻薄的纸张被吹得“哗哗”作响,宛若霸道的喧嚣。
还未等她停下歇一会,卫氏便走来,轻声提醒二人道:“夫人、姑娘,平誉侯府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备着了。”
六月六,也是女儿回娘家的日子。
算起来,燕清安也有许久未见到外祖父母了。
温氏停住手,将罗扇递给温氏,转身与燕清安对视一眼:“想来你外祖父也该在等着了,你莫管这些书了,我们现下启程吧。”
燕清安点头,提裙跟上温氏。
平誉侯虽占得上一袭侯位,可比起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握实权的大官来说确实算不得什么,然尽管如此,许多朝廷官员遇上平誉侯还得恭恭敬敬地行礼喊一句:“侯爷。”
早先年,平誉侯爷还年轻时,曾作为使臣出使誉河国。
说来也好笑,誉河国一区区弹丸之地,也胆敢挑衅大临,用财宝和美人引诱平誉侯温哲栋探取大临情报,温哲栋不为所动,在大临使者与誉河国侍卫的动乱中被扣留。他在誉河国待了七年,这七年来,誉河国国君软硬兼施,硬是套不出他口中半分话,直至大临下令攻破誉河国,他才重新踏回归往故土之路。
大临皇帝感念他的忠心不二,感念他在誉河国吃的许多苦,一道圣旨,天大的荣宠,温氏一族,成了盛缁城人人敬仰的对象。
青年时离开大临,归来已是中年。温哲栋请辞皇帝赐官之福,称自己这些年亏欠妻儿太多,只想在府中陪伴家人。皇帝大笑拂袖,默许之余又是好一顿赏赐。
平誉侯府华而不奢,梨木雕制的大门却昭示着主人的尊贵身份。入门便是一条曲长的游廊,两侧是绿植假山,曲藤挂柳,穿石漫道,身临其中,只觉异香扑鼻。
与旧燕府人丁稀少不同的是,自从燕清安踏入平誉侯府时,便有三两丫鬟上前簇拥着着她与温氏,玩笑道:“夫人与姑娘总算来了,老侯爷和老夫人可等着呢。”又有三两的丫鬟跑去前堂通报,一路上嬉笑打闹,一时间平誉侯府竟有种人声鼎沸的错觉。
热闹,有人气。
每每来到平誉侯府,她都这么觉得。
与规矩甚多的缙宫不同,与冷清寂寥的旧燕府也不同。她只要一进入平誉侯府的大门,她的心里仿佛被一种温和柔软的东西填满,一向平静的内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