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
无法被摊开,摆在台面上的东西容易得到允许。我现在就想去看海。有可能是因为白天某个人说的话。想要在有海的地方书写小说,推开窗就能看到海的地方——
夺人性命之人,注定无法书写他人的人生。
所以我决定不杀人了。
这么说着的织田作之助,甚至显得有些难以理解。过于纯粹的东西,过于简单的东西都显得难以理解。我现在都还能回忆起纪德愕然的表情。他面孔上的狂喜甚至还没来得及消退,就以滑稽的姿势凝固。他一定觉得不可理喻。只是那一刻,我竟然对这个男人生出了仅有一点的同情,我也不是不明白想死又无法死去的苦闷之处。但是他接下来的话让我马上抹掉了这样的想法。
“让我去真的可以吗?那些孩子在的地方。”我问。
纪德声称要让织田先生理解他的心情。很难想象他会干出什么事来,因此由太宰负责把孩子们藏到安全的地方。而洋食屋的店主也在劝说后同意暂停营业一段时间,到从军时的熟人那去暂避风头。
“比起气势凶恶又不解风情的大汉们,显然是千鹤子要更让人觉得放松。”他说,“吓坏了小孩子们可不好。”
“说不定反倒会让他们兴奋起来呢……”尤其是幸介。
也许看到枪就会脸上放光。
“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了不起。”他轻笑着说,“有这种气量的话,不管是想成为黑手党还是球类选手都不是什么难事吧。你很喜欢他们吗。”
“嗯。”
现在,我可以自信地点头。虽然依然不擅长面对他们、时常手足无措,但我喜欢他们。也许我只是将自我投影在这些失去姓氏的孩子身上,也许我只是在玩装作正常的过家家。但那也不会影响我的想法。
太宰不再说话了。
我应该有很多话对他说才对。我想到昨晚的事,今天上午在那间洋食屋和织田作之助的对话,还有在美术馆发生的事,或许还有他点了却没有喝的那一杯酒。有很多东西可以提,有些东西或许非提不可。可是我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有如说出它们的能力本身已经被抹去。留下的只有疑虑的空白。
查询手机导航,找到最近的满足条件的地方离繁华街的边缘有八分钟路程。那里只有一段公路。公路外是海。我把手撑在栏杆上往下看,在下面有宽度不足两米的沙地。
我翻过栏杆,慢慢趟下岩坡,潮汐在浅滩上上下起伏。脱掉了皮鞋和长袜、把它们和外套一起留在滨边,塑料袋也扔在过硬的沙滩上后,我两手空空地踩在只没过脚踝的海水中。浮起的砂砾很快陷入我的指缝,海显得冰冷而柔软。等再要穿鞋的时候一定会很麻烦。
如果有月亮就好了,星星也可以,会让人觉得是个特殊的日子。但是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天黑极了。
“你要下来吗?”
我抬起头,询问把双手搭在护栏上的太宰。
“沙滩?”他笑着问。身在下方的我,只能隐约看到影子。声音也变远了,“真的是很气派的沙滩呢。天气也很好,从我这里看,海好像也很舒服,超凉快的样子——”
等一下。
这光景有些过分熟悉。
“你该不会要跳下来吧。绝对不要。”
“怎么会,千鹤子,这种地方掉下去根本摔不死。”太宰纠正,“我怎么可能做这种自讨苦吃的事情。”是吗。你不会吗。
他也翻过护栏,轻巧地借力落到岩壁的低点,然后嘿咻一声直接跳了下来。
我还没能为此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了这个人过分爽朗的声音,“但是,如果在这里溺水,沙子会灌进我的肺和气管,让我一边吐着沙子一边窒息吧。”
太宰说着向海里倒去。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真的是——!我试图扯住他的领带,“不要,要自杀的话就找只有一个人的地方,万一你把我的衣服也搞湿了——”
扑通哗啦。
太宰栽倒下去。溅起来的水泼了我一身,不要说裙子,连头发都湿透了。海水甚至流进了眼睛里。哈哈。哈哈哈哈。
我想要踩他一脚。在我准备这么做的时候,他撑着水底坐了起来,我伸出的腿撞上了他屈起的膝盖。
“哎呀。”太宰说。
我甚至没能跌在他脸上,而是面朝漆黑的海潮往下摔去,因为下意识伸出手,最终我只是跪在了海中。裙子在海里像水母一样鼓起来。我沉默了一会。
身后传来太宰仿佛在忍,又好像并没有的笑声。
我转过去把他摁回了海里。我们已经摔到了对于坐着而言足够深的地方。
冰冷的海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太宰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因为他仍撑着水下的砂石,所以就算我把体重全压在他身上也没让那张可恶的脸埋进水中。只是随着他微微后仰了的脖颈,更多水珠滑下来。绷带也湿沉地紧紧贴合在他脸上,压出了右半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