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祐七年，腊月

恰逢年节，入京大道人来人往，车马骈行，道边鼓乐喧天，兜售小食的总角小儿提着竹篮穿梭在人群中。

城外的空地上，云游的戏班搭了草台子，咿咿呀呀的唱腔被周围的叫好声打断好几次。

“真热闹啊！”

还未束发的少年郎扯着缰绳感叹，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放着光，“比我们村里过年热闹多了！”

谢家村地处西南，路远难行，别说戏班子，路过的娱人都没有。

能唱曲儿的只有村里的大娘们。

那嗓子，多响亮，从这边山头可以传到另一边山头。

哪像这般婉转悠扬。

少年郎听得陶醉，摇头晃脑，骑着的毛驴咴咴发声，似在应和戏声。

身旁的车把式见他这副土包子模样，连连嗤笑，“小子见识少，这算什么，等入京给你开开眼”

说罢，赶着骡车继续往前走，车轱辘咿呀摇晃。

少年郎也不在意，反倒骑着毛驴噔噔蹭到骡车边，目光炯炯好奇问：“王叔，这唱的什么？”

车把式老王瞥了小子一眼，得意的跟着哼了几句，他早些年跟着商行走南闯北，南腔北调都略懂一二。

“这戏唱的是前朝的江洲知府，当年中举后，抛弃糟糠妻秀莲，秀莲告状无门，又被那贼子夫妻发卖的故事”

“啊？此人品行如此败坏，如何能做官！”

少年郎义愤填膺

“所以说，前朝乱啊” 老王悠悠道

前朝皇帝只知享乐，望京皇城内歌舞升平，哪管其他地方百姓死活，以至于各地贪官土匪横行，民不聊生，烽烟四起。

十年前，武王起义，平定天下后，建立大昇，号元祐。

如今已是元祐七年，各地民生恢复了七七八八，这才有今日年节的热闹，换成十年前，哪家还有闲钱过年，不冻死就不错了。

“要不是谢丞相，哪有我们的好日子” 老王感叹

少年闻言微羞赧，又不禁抬头问：“我……谢……谢丞相真有那么好吗？”

老王不满，“小子懂什么，十年前武王大军陷入埋伏，要不是谢丞相巧破敌阵，义军早就没了，更何况，谢丞相三次智平南蛮，助大军北夺中原，是我们大昇一等一的功臣”

少年郎眼眸一转，满目星光。

见他满脸的钦慕，老王更是自豪夸口：“谢丞相才貌双绝，听说连公主都要嫁他哩！”

话音刚落，就听到“咔嚓”的一声，似什么东西折断了。

少年和老王面面相觑。

老王竖起耳朵，没声音了，可能是错觉，遂继续得意，“想当年，谢丞相初入望京，凉水河都飘着脂粉香，哪家小姐不梳妆出门瞻仰谢玉郎”。

少年悄悄瞄一眼身后的车厢，清咳一声正色道：“可我听说谢丞相已经成亲了”

“那有什么，梅行首说了，世间知己难寻，惟与谢郎相得”

似乎怕少年年纪小听不懂，老王好心给他解释，“行首就是花魁，我们望京第一美娘子！”

少年给他使眼色使得眼睛都快抽筋了，但老王满脸春光，好似与行首相得的是自己，对少年视而不见：

“成不成亲的，哪比得上红颜知己！嘿嘿，我要有……”

“砰！”身后一声巨响，吓得老王一个哆嗦，总算看见了眼睛抽筋的少年

他仓惶转身：“夫人？”

“没事，凭几刚刚倒了” 女声似清流击石。

“是是，可能刚刚地面不平” 老王小心回应，遂专心赶车，不再多言。

少年望了望平坦的道路，伸头从车窗缝隙偷瞄，果然看到了车厢里被劈成两半的木凭几，边上坐着浅色短袄儒裙的美妇人，一头青丝用银簪利落的挽起。

妇人揉着手，一抬眼，和偷窥的少年对了个正着。

她英气的眉峰微微挑起，圆润的杏眼中怒火未消。见状，少年郎咽下口水，慌张找话：“阿……阿娘，快到望京了”

“嗯” 妇人鼻音哼了一声

愿意搭腔，看来没生大气，少年郎心放下了一半，拉大车窗缝隙，眉眼飞扬道：“这望京城外好玩儿的真多！阿娘，等找到爹，我们在望京多留几天吧！”

徐贞娘看着儿子元气十足的一双凤眼，没给准话，“再说吧”

不反对基本就是同意了。

少年郎意会后乐开了花，一时没注意就啪地合上了车窗。

车厢内传来几声清咳，他这才恍然，赶紧又把窗户拉开一条粗缝，恰好能看清街旁的杂耍。

见老王疑惑，少年郎解释：“我阿娘容易晕车，这样透气”

老王了然点头，“小子孝顺，别担心马上就进城了”

“谢谢王叔” 少年彬彬有礼，目中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