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无言(十)
师徒俩互相折磨了快一年,互不相让,最终以徐青翰先磨到了元婴巅峰作为了结。
六月初十的清晨,苍枢山天生异象,无数乌云席卷而来,遮住了整片天空。闷重的雷声从云层中透了出来,若是看得仔细些,还能瞧见云缝中隐约的电光。
易渡桥坐在书房里,桌面上摊开着几本书册,就着劈下来的响雷悠然自得地喝了口茶。
她透过花窗,与一十八峰的弟子们一同探出了脑袋看热闹。
热闹不是别人,正是渡化神劫的徐青翰。
他修的是剑道,雷劫也似剑刃般锋利无匹,所经之处松柏尽数成灰,灵兽惊惶地逃窜开来,生怕被殃及池鱼。
看了一会,易渡桥漠不关心地收回了目光。
她低下头扫视过书册,繁杂的数字排成了串,竟是摞记载灵石买卖的账本。
凡间交易多用金银铜铁,修士交易才用灵石。
账本上的商印写的是“铄金”二字,所用的油墨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气,东海的渔民们将尺长的沉墨鱼捞上来卖给修士,修士又取其墨汁制成“沉墨”,写在相隔两地的纸上,能作为载体传递灵识。
易渡桥的指尖抚上了铄金印。
与此同时,某处修士们的集会上,某个正与其他修士攀谈的女修目光涣散了一瞬,旋即回过神,与刚才无二地笑起来:“刚才聊到哪来着?我这一走神,都忘了。”
旁边的修士解释道:“刚还在说你们铄金堂有能耐,短短一年就拿下了大部分的灵石生意。啧啧,真是个肥差啊。”
女修不以为然:“不过是散修的生意而已,何足挂齿?”
修士“嗐”了声:“谁不知道现在仙门把持着灵石,下凡星都不愿意往外漏点给兄弟们用。还得是铄金堂……要我说,没了你们在中间转圜,我还真不一定能攒够灵石筑基。”
女修:“谬赞。”
说完,她忙摸上掌心里藏着的铄金印:堂主,你怎么亲自来了?
易渡桥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是例行巡查。借你身子一用,可好?”
那女修没有拒绝的道理:“齐瑜遵命。”
一年来,易渡桥瞒着吴伯敬的眼睛,在民间散修间着手建立铄金堂。而明面上的堂主,正是本应入了土的齐瑜。
易渡桥从玄晖峰的地牢里将她捞了出来,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有内鬼”。
由此,易渡桥愈发确信问天阁里有吴伯敬的人。
她用了半年的时间寻找修补道心的方法,始终未曾得到答案。为此易渡桥还去隔壁峰偷师了真言符,可符咒画在那张引她入玄晖峰的纸条上后,却半分异样也无,莫非写纸条的背后之人没有骗她?
既然不图她的道心,那就是图她的人了。
易渡桥从来不会坐以待毙,她用假死术将齐瑜救了出来,令她在凡间记录灵石的流向。
除了仙门以外,十之八九的灵石都在散修与邪修之间流通。可修士交易之间难免有摩擦疏漏,于是铄金堂应运而生,充当中间人的角色,无声无息地将整个民间灵石的命脉握进了手里。
由此看来,易鬼尊实在是穷疯了,想干点事业都得先从钱开始。
她附身在了齐瑜的身上,熟稔地同各路客人寒暄,无论是正道修士还是邪道鬼修都一视同仁,就差把“钱够了什么都好办”几个字挂在五官上了。
生活所迫,开悟道的鬼修也沾染上了铜臭味的市侩。
其实易渡桥能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心绪愈发凝实了。大概是从入问天阁开始就有了征兆,道心掩盖住的情绪波动越来越明显,旁人的喜怒哀乐也真切起来,使得她不像山鬼,像个人。
易渡桥曾无数次下探内府,每一次碎玻璃一样的道心都会更残破几分。
思来想去,易渡桥还是想不通缘由,只能将其归结为她体内存在着两套周天的缘故。
可她直觉又觉得不对,思而不得,只能作罢。
唠了半晌,易渡桥深觉这活不好干,堂主的名头以后还是长长久久地挂在齐瑜的头上比较好,她就不多掺和了,负责向齐瑜讨灵石用就够了。
齐瑜暂时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默默地反驳道:“尊上还是要有节制的,铄金堂都要被你吃空了。”
易渡桥没听见,听见了估计也不会当回事,踱着步子一路进了账房。
算盘是她特意做出来的富贵仙器,不用亲自上手就能打出来响。据齐瑜说,算得比资历最老的账房先生还快。
易渡桥放了叠账本让它自己算去,不错眼地盯着算盘珠子看,心下对收支大抵有了思量,这才算放下心来。
她其实没那么喜欢算账,心算的本领还要归功于易夫人,将她在大家闺秀的路上养得越来越远,旁的正妻会做的她会,不会做的她也会。
这会有了富贵仙器,易渡桥心安理得地偷起了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