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须怜我我怜卿
雨在鸡鸣之前已经停了。
这一夜阿洛曾几次试着杀掉老猎户,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她心烦意乱地抱臂坐在暖炉边,直到柴火熄灭成灰。
“吃点东西。”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递给她一个饭团。
阿洛转过头去,见昨天用剑鞘敲她那人正站在身后,有些惊讶。
尽管饥肠辘辘,她还是笑着回绝道:“多谢公子,我不饿。”
事情办成这样,她吃不下去东西。
老猎户打帘进来,向着她说道:“此去离楚国地界有二十里,为防你告密,你需跟我们一路走到楚国境内渡口,那时再放你走。”
阿洛笑着应允下来,说道:“那一路上可不无聊了。”
山中晨雾尚在,雀鸟已经叫了起来。
微光中,她看到山路两边的树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白色的,明亮的枳花。
老猎户在前面带路,她和那人依次走在后面。她尝试着记路,却被绕来绕去的羊肠小道搞得晕头转向,心里越来越愧疚。
她这样回去,算什么样子?她若是放了他们走,那又该怎么给太后交代,给大秦交代?
“阿洛,你好好的女子,何必满脑子想着杀人抓人?”
老猎户心情似乎不错,率先开口道。
“因为秦律匿奸者与降敌同罪[1] ,我奉秦律来杀你,又奉王命来抓他,有何不可?”阿洛见他说教自己,觉得好笑: “我又怎么不是好女子?”
“去攻打无罪的国家,抓无害于你们的人,也算好人吗?”老猎户被她呛了一口,当即反驳道。
“当年楚武王攻打随国的时候,可不像你这么说[2] 。再者,你们——”阿洛说着回头看望舒: “你们不也有《仆区之法》,说盗所隐器,与盗同罪[3]吗?”
“女子竟如此了解楚史?”老猎户惊奇道。
“先父是史官,我承其事业罢了。”阿洛听人夸自己,有些开心,边说边观察那人的反应。
身后那个沉默赶路的人抬起头来,一字一字说道: “我听不懂。”
“你说你,也该学学官话,不然怎么和人说话?哎——”阿洛光顾着打趣他,没留意脚下的树枝,当她以为自己要绊倒之时,那个人一步上前扶了她一把,又撤回到原位继续赶路。
她看了一眼他因为疼痛而没有血色的脸,回想起那日宴会上这人装饰得像个花团锦簇的神像,如今一身农家打扮,反而有些人的样子。
“阿洛,你真是糊涂,他若能一辈子只讲楚语,不是很幸运吗?”老猎户反问道。
“老伯,你一会儿说我不是好女子,一会儿又说我糊涂,你就这么怨我?”阿洛笑着问他。
老猎户沉吟了一会儿,大笑道: “你几次欲杀我,我不能恨你么?”
“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4]? ”老猎户的歌声从头顶飘落下来,这次轮到阿洛听不懂楚语了。
一曲终了,她觉得好听,热情鼓掌起来。
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又看向后面的人,说道: “老伯,你听过他唱歌没有?比你唱得更像雅乐些。”
日头渐渐升上来,森林中的水汽也逐渐散了。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翻过山脊。
阿洛感觉望舒突然停下了,忙回头看他,那人正扶着树干休息,见她看自己,又挺直了身子,准备继续前行。
“老伯,我看他累了,给他些水喝。”阿洛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若是让这人死在这里,回去可更难交差。”
老猎户将水袋扔给阿洛,阿洛又拿到他面前。
“多谢。”望舒接过水,喝了几口。转头用楚语向老猎户道:“老伯,我们耽搁不得,需在上庸城门落锁前赶到。”
阿洛见老猎户站在不远处的山石上歇息,心想是推他下山的好时机,于是踮起脚悄悄靠近猎户。
“你也来。”谁知望舒拍了拍她,把水袋递过去,示意她喝水。
“多谢……我不……”
“喝一口水死不了。我喝你们秦人水三十多年,现在倒是越活越年轻。”老猎户方才坐下休息片刻,此时站起来拍拍裤腿上的土,半开解半嘲讽地对阿洛说。
阿洛向他说得在理,立刻接过了水袋和饭团,大口吃起来。
又行了将近两个时辰,日已中天,山下白色的河水逐渐映入眼前,几只渡船系在渡口破旧的木桩上。
此处已是楚国的地界了。
“老伯,你送我至此,已是仁至义尽,我身无长物,惟有这把佩剑可值百金。”望舒站在河边,取下腰间父亲的佩剑,双手递上去。
老猎户迟疑了片刻,接过剑来,轻轻抚摸剑鞘上的浮雕。
当看到剑身上刻着的鸟虫篆字刻的姓氏时,他眼皮跳动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