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目中依旧坚毅，只是没有光亮山洞，酒红色的长发凌乱披散。

顾长清走上前，蹲下身，他想要伸手上前，可当他看到自己满手血迹时，动作停下。他想要找到什么东西把手清理干净，可无论自己或是钟羲黎身上，还是周围环境，他都找不到任何办法。

最终他去还是伸手上去，手掌覆上她的双目，将她的眼合上。

她的身体尚有余温，只是曾经颤动的睫毛与双眸此时并没有丝毫动态。

他眩晕，在天旋地转中意识到，钟羲黎真的已经逝去。

火神逝去，他多年的心愿达成，他身上沉重的担子仿佛松下来，此时他的心情复杂，沉重万分，也亦轻松愉悦。

顾长清撑起身，将她横抱起。

火神为第一神明，热烈盛放之后死去，她应该葬在高处供人祭奠。

可他还没有走出去几步，钟羲黎的身体慢慢转变为透明，而后一瞬破碎成万千块，碎块飘落，在空中燃成金色火焰。

他双臂中的重量骤然消失，金色火光在周身围绕，可意外地，他能感受到温热，火焰却并没有将他灼伤。

最终所有皆染尽，点点痕迹飘散风中。

顾长清拢拢手指，手上已空无一物，他心房中也仿佛空出一块来。

他怅然良久，最终在地上捡起一片羽毛。火神的一切都已随着方才那场火焰消散，这片羽毛不属于火神，而是属于那只大鹏鸟。

顾长清垂眼，凝望沾血的羽毛，他轻叹，便以此作为火神大人的象征，往后睹物思人，以此缅怀那名叫“钟羲黎”的女子。

他抿起唇，不知不觉中一行清泪滑落。

返回神界灵域时，淅淅沥沥开始下雨，顾长清有些恍然。

他想起来上次梦境混乱，一样是这样水蒙蒙的雨天，他梦见了往事，顾长清许久没有做梦，人间的事情对他来说就仿佛是遥远千万年前的事情。

他年少时的事，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事。

顾长清出生在烟雨朦胧的江南，一个叫做泽合县的地方。

十岁那年，他一家被邻居屠戮尽，他不知道凶手叫什么名字，他知道凶手就是邻居家平时温婉的大姐姐。

血泊之中，他的家人躺在旁边，他记得他进门时，看到她溅满浓烈颜色的脸，以及她按着自己手中的刀，仿佛自己在极力阻止自己行凶。

在他的惊恐目光中，少女痛哭流涕，她发疯一样将刀刺入自己的腹中，可反复出入的刀刃上面洁净，丝毫血迹都没有沾染……又或者说，她的体内根本没有血液。

她向他疯狂叫喊，叫他快跑。

她半边脸在痛苦哭泣，半边脸是肆意的笑狂笑。一张脸上痛苦与兴奋交织，疯狂且扭曲。

她打翻烛火，很快他的家被一把火烧得干净。

大火吞噬房屋，吞噬其中所有人。

此后流浪，顾长清从不曾遗忘年少时候的噩梦。

第一年寒冬，大雪之后天幕间肃静，禽鸟绝迹，而后温度骤降。饥寒交迫，他几乎活不下去，路过的长者问他要不要修行。

他问：为什么要修行？

长者：为了人世的正道。

年少的顾长清并不懂什么叫做正道，他摇摇头。长者很是感慨，感慨一个好苗子是可惜。

他想了想，又问：修行有什么好处？

长者略沉吟，说有地方避雨避寒，可以不再过一顿饥一顿饱的日子。

那是流浪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温暖的屋中安睡。

后来，顾长清拜清净阁的朽厉为师，走上修行之路。他原本出身书香门第，原本与此道毫无交集……

如今恍惚多少年过去，了结魔物月孤晚后，他又亲手将火神陨落。

压在心头数十年的事情终于得到最终结果，此时仅剩下一些收尾的动作，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有事情结束后，他该何去何从，不知不觉中心中诞生出许多迷茫。

他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羽毛，上面血迹凝结，那颜色就如同她发丝。他收收手指，将羽毛轻拢在掌心，他的手掌很大，能够轻易覆盖整片羽毛。

羽毛轻盈且脆弱，握在手中并没有什么实感，只有淡淡地、不明显的使人发痒，不明不白地向他证明似乎存在。

顾长清轻叹……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