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1)
人类常以“你会下地狱的”作为对仇人最极端的诅咒,这么说的时候,往往是对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古往今来,宗教典籍中从不缺少对地狱的描写,特别是收容生前罪大恶极者的无间地狱,那里界域分明,业火之界四野皆为焦土,时刻灼烧净化罪人的灵魂,纵有河川,其中流淌的也是血水,被称为“焚”的怪物游荡其中,吞噬堕入其间者;死灵之森则深林遍布,无法被业火超度的恶灵盘踞其中,相互杀伐吞噬。更有冰寒地狱和孤独地狱,其恐怖不可名状。堕入此间者,除非赎清罪过,否则百千万年,求出无期。
事实上地狱里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每天不过是打架斗殴,比人世打的过火一点罢了,毕竟堕入无间者生前多少都有点武力值,又贪嗔痴五毒炽盛,放在一起如同养蛊。人类被砍死会变成鬼,鬼被砍死了就只能变成“聻”——这东西在火之界多的是,状如黑烟,见人,不,见鬼就死死缠住,吸取你的灵力和记忆。此地没有白天,每当血月升起,这东西集结成潮,我称之为“黑潮”,所过之处片甲不留。这倒不必太担心,躲开便是,可怕的是在漫长的、无穷无尽的黑暗与厮杀里,你会渐渐丢失自我,再强大的神魔,被消磨个千百年,能挺住的也不多。
我叫染,堕入无间已有两百年。除了自己的名字,其余一概不知。
对时间还有觉察是不容易的,毕竟这地方没日没夜,连血月升起的间隔都长短不一。但我留意到那条干涸的河道中,每过挺长一段时间就会开出红色的花,花开的时候,“门”就会打开,新的罪人灵魂会掉入这里,这时四周那些饥不择食的“聻”就会一拥而上,试图吞噬来者。吞噬在此处是一种本能,不知道从何时起成了这里的规则。说起来也是讽刺,罪人投入无间,目的本应是赎罪,但这里的惩戒制度导致赎罪之地变成了斗兽场。可能是故意把这些做人时烂到底的渣滓丢在一处自相残杀,最终充当这片土地的养料吧。
也因此,那种红色的花似乎可以富集土地中的灵力。我早早发现了这一点,比起和聻一起争抢灵魂,或者去狩猎那些巨大的钢铁一般的魔物夺取灵核,在河道边连吃带拿这些花的风险要低得多。但每年的花只开一次,再赶上“门”开时,河道边就挤满了聻,黑潮也会伴随着血月如期而至。这就需要一点生存智慧了,怎样把握时间吸取花的灵力,又不被其他狩猎者发现,还能赶在黑潮前全身而退,需要磨练个几十次才能摸到门道,中间死个几次也很正常,掉胳膊掉腿也是常见的事,好在只要灵力不绝,总能再长出来。
今年我的运气不是特别好,聻的数量格外的多,也就意味着黑潮会提前到来。但我在之前和其他狩猎者的厮杀里耽误了太多时间,赶到河边时血月已经升起来了,远方隐隐传来巨大的轰鸣,那是黑潮的潮头。我甚至没顾上在敌人的尸体上蹭干刀上的血,就急急忙忙冲向河边疯狂采花。河道中心的花最多,但那里太过危险,我一般只在河边采摘。红花脱离土地后会很快消失,我研究出一种办法,将它们浓缩成红色的结晶,虽然很小,但足够补充我在战斗中消耗的灵力。
对这片土地,我适应的很好,不知道的会以为我诞生和成长在此,是地狱里的本土生物。人类需要朋友和家人,需要庞大的群体来维系自己的存在,但地狱里的生物不需要,我凭借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在这里轻车熟路的混了两百年,中间也遇到过一些像我一样的幸存者,但他们往往不能安分的呆在业火之界,不是妄想逃出去而被守“门”的罗刹切块丢到火坑里,就是发了疯被聻吞噬,再或者被其他游荡的狩猎者干掉。我是不同的,我善于躲藏,善于以女子的柔弱外貌迷惑他人,趁其不备再狠狠剁掉他们的脑袋。这归功于我有一把好刀,最初它只是一把小巧精致的好像玩具一样的小刀,上面还刻有花纹,连刀刃都没开,看起来只是个摆设。但当它伴随我一起堕入无间后,常年吸收猎物的鲜血让它长度暴涨,变成了我手臂的一部分,它被杀气打磨的极锋利,且柔韧,对付那些无脑的聻甚至更强大一点的魔兽,也是够用的。
黑潮将近,我甚至闻到了焦炭和烟的气味,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我一边疯狂撸花,一边望向河道,紧张的计算自己还能在这里呆多久。
然后我发现,河道里居然有人。
这真是大开眼界!我在这地方蹲了这么久,从没见过哪个倒霉蛋敢在血月升起时迎着黑潮站在河道里,怕是不知道被万千鬼聻吞噬是什么滋味!我目瞪口呆,不自觉地站起来想一睹究竟。
仔细看了一眼,我更傻眼了。这是哪里来的一尊菩萨?看那一身仙风道骨的黑色法袍,那端端正正还带着飘带的冠冕,那在血月的黯淡光晕里居然显得纯白无暇的飘逸长发,这不知道是人是鬼还是神的家伙就那么淡定的站在三途河的河道里,悠闲的好像在赏月??
赏月??在地狱里???
我感觉自己的脸都抽搐了,一个没留神,手里的刀就掉了。
糟糕。
我迅速蹲下身,对方似乎注意到了我这边的动静,于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