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1 春荒
贞说:“俺也这样想来,就是怕过了一个冬天,地瓜都冻了,怕是烂到地里了。”
旺生娘听他要去刨地瓜,想起年前齐顶梁被民兵抓住打个半死的事,说:“咱可不能去偷生产队的地瓜,咱这样的人家,要叫民兵发现了,那还了得。”
旺生爷说:“眼前也顾不了那么多,俺估摸着,地里庄稼早就没了,夜里冷,民兵也不会成宿地转悠,俺瞅着点,应该没事儿。”
向贞把景仁放下,说:“爷,你和娘在家看着景仁,俺去吧,俺知道哪个地方落的地瓜多。”她想起跟齐春鹏一起抓地瓜的时候,齐春鹏干活不中用,又脱奸耍滑,落得满地都是。
旺生爷想到向贞一个妇女,大半夜的自己出去,也不是个事,就说:“还是俺去,景仁离不开你,万一遇到民兵啥的,俺这把老骨头了,好应付,就是把俺打一顿,只要弄着吃的,也值。”
向贞点头同意了,她跟爷说了齐春鹏刨的那垄地瓜的大体位置,爷不住地点头,默默地记下了。
后半夜,旺生爷提着铁锨,挎着提篮很快出了门,直奔一队的地瓜地而去。
月光地里,旺生爷远远看见自己有个人影在晃动,起初旺生爷以为是民兵,他赶紧停下脚步,躲在一棵树后观察,再看远处那人好像也在用工具一下一下地刨地,旺生爷笑自己胆子小,这哪儿会是民兵,民兵都是呼啦啦一群人,这人独来独往,一定是和自己干一样活的。他想转到别的地里去,但瞅瞅附近,也就这块地种的地瓜,反正都是一样的,谁怕谁?
旺生爷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走,已经走到地边了,那个人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是西邻齐顶梁。
齐顶梁显然也看见了他,提着篮子走过来,已经有半篮子了,他干这样的事也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地说:“地还没完全化开冻,难刨。”
旺生爷说:“有吗?”其实他已经看到了,兴奋让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齐顶梁说:“不多,靠近地皮冻了的,一化都成烂泥了,你要往深处刨,俺来了两后晌了,刨了还不满一提篮。”齐顶梁说得很诚恳。
旺生爷往四处瞅瞅,说:“你没碰上民兵吗?”
齐顶梁说:“年前民兵转悠的多,过了年地里也没啥东西,天也冷,后晌很少出来了。”
旺生爷说:“咱不啦了,快点找吧,俺孙子饿得直哭了,俺没办法。”
齐顶梁叹了口气,说:“都糟蹋到地里了,这时候队里就没啥吃的了,社员挨饿还在后头呢。”
旺生爷没再说话,离开齐顶梁,慢慢找到向贞说的那一垄,开始刨起来,土地上边还结着冰茬子,要用力下镢头,过了那层冻土,才松软些。旺生爷刨了几锨,没挖到,他告诉自己,不能泄气,哪怕一后晌只刨到一块地瓜,给孙子熬碗汤喝,也值了,终于刨到地瓜了,旺生爷欣喜若狂,更加卖劲儿地刨,每刨出一块儿,旺生爷像得了金子一样,这样到傍明天的时候,他已经挖到了小半篮子地瓜。
齐顶梁开始收拾东西走了,旺生爷也不敢再犹豫,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家。
第二天后晌,向贞给景仁做了地瓜粥,借着傍黑的一点点余光,端着碗喂景仁吃,红英一步闯进来,说:“你在干啥呢?黑咕隆咚的,你家也没洋火了?”
向贞说:“还有两盒,你拿一盒先去用吧。”
红英嗯嗯着,眼睛盯着碗里冒着热气和香气的地瓜汤,眼里也冒出热气来,吃惊地问:“哪来的地瓜?”
向贞说:“爷到地里找的。”
红英也没再问,看着景仁吃得香甜,哭咧咧地说:“俺春花后晌还没吃东西呢。”
向贞知道红英家确实没东西给孩子吃,说:“锅里还有一点,你回去拿个碗盛给春花吧。”
红英顾不上要洋火了,一拍屁股跑出去了。
很快红英回来,把锅里的地瓜都盛上,她分明看到一双眼睛阴阴地瞅着她,红英知道那是旺生爷,老头子一定是看着自己抢他孙子的饭,恨得心里出血呢。
红英装作看不见,把锅底刮得干干净净,然后拐到向贞屋里,向贞已经把一盒洋火拿出来,递给红英,和刚才一样,红英旋风一样走了。
旺生爷背着手走到锅前看看,要是还剩点地瓜渣渣,他想添上水,再烧烧,看能不能煮出一点汤汤来,大人能喝上点,却见红英把锅刮得像狗舔的一样,他叹口气,徒踏着向北屋走,嘟囔着:“自己家都要饿死了,还顾着把饭送人。”这话儿是对着向贞说的,表示着对向贞的不满。
向贞把景仁放到炕上,看着景仁瘦小的脸,心疼地亲亲他的额头。
红英回来了,神秘地问:“刚才俺问你哪来的地瓜,你说是大叔弄来的,哪儿能弄到?”
向贞看看门外,红英把门掩上,凑到向贞眼前,向贞偷偷地跟她嘀咕了几句,把爷后晌找地瓜的事,说了个大概,最后嘱咐一定不能说出去。
到了半夜,福来也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