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冬天灰蒙蒙地阴着,漫天雪花随风飘洒,如雾如梦。
屋内炉火只剩零星火光,萧翊睁眼的时候,小姑娘还在埋头整理草药,发丝凌乱狼狈不堪,唯有露出半张漂亮的脸,白皙稚嫩如空谷幽兰纯净。
湿透的外袍已经褪去只剩里衣,身上腰腹的血水也是被清理干净,敷上了清爽舒适的药膏。
肺腑还在隐隐刺痛,身上软绵无力,抬眸间窗外有人影一晃而过。
不出几息,婢女桃枝轻开房门,火急火燎愤愤不平,“那刘家的二公子定是被戳瞎了双眼,凭咱们姑娘这般如花似玉的模样,他都舍得退亲。”
顾昔念只是笑笑,放下手中的草药,温声细语,“刘家的公子又不曾见过我,早早退了亲也好,省的麻烦以后相看两生厌。”
“我的好姑娘,您居然还替他说话!”
桃枝是个气性大的,瞧着日渐消瘦的姑娘,心里难受得心窝子疼。
若非老爷当年主动请缨镇守家国,眼下顾府的大好荣光,也轮不到二房三房鹊巢鸠踞,本是将门嫡女,理应备受瞩目。
只是老天不长眼,边关战乱不休,朝廷传来老爷战死沙场的消息后,夫人接连着也就病倒跟着逝世了。
二房和三房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逐点消磨挤压着姑娘的行使权,而今唯有赖以仰仗的亲事也被生生夺去。
小姐平日里最是安静内敛,唯有的喜好便是苦读医书,双亲早亡她一个嫡女活得如履薄冰,寄人篱下般的艰难。
隽雅霁月的公子仍是半垂着头,病骨难支,顾昔念走近坐在榻侧,伸手去探榻上人的额头,又捂着自己的额间对比片刻。
桃枝看了一眼榻上毫无生机的男人,跺跺脚着急。
“小姐~眼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做甚!”
顾昔念点点头,帮着病患仔细又整理盖好被子,仍是满不在意开口。
“张嬷嬷既已将庚帖带来归还,定是木已成舟,不必再苦苦哀求。”
退亲已是最好的安排,他们都不知,真正的原身早在娘亲去世后的几天,也已心力交瘁猝死在祠堂。
她原本是现代在读医学研究生,在一次暑期下乡支教中,一道天雷落下,山中星火燎原熯天炽地,再次睁眼醒来时她就出现在了这里。
那位刘家二公子早就心里有了别人,虽是名农家女子,多次能够为了娶进家门,三番五次不顾家中长辈,偷偷往来。
这样的男人本朝比比皆是。
话落半晌,桃枝似是定格住了一瞬,垂眸的羽睫投下一片浅影,圆乎乎的包子脸皱得紧巴巴的,眼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直直往下掉。
顾昔念无奈叹气,握住桃枝的手,“深门大院,规矩多不说,日子也未见有眼下这般轻松自在。”
“奴婢只是替小姐委屈。”
顾昔念方才消弭下去的情绪又开始浮上心头,她也是因为很久没有听到,有人用这般关怀的语气对她说过。
无奈叹了口气,从木匣子里取出卖身契,放在她的手中,“自爹娘不在的那天起,顾府便不再有我的容身之地,夜深后我将庄子点燃,世间再无顾家嫡女。”
夜深时分,屋瓦坠地,火光冲天之时混杂着庄上家丁的吆喝叫喊,远处的马车早已扬长而去数里地。
徒留枝杈上的鸟叫声,三长两短叫得又急又怪,活像是火烤在他们身上似的。
马车辚辚而行,一路向北,奔着万安寺去。出了城向西,又走了一炷香左右的工夫总算是在一个小院门口停下。
颠簸一路,萧翊终于掀开了他一直假寐的双眸,马车里暖炉熏得正旺,俯卧在侧的人动了动毛绒绒的脑袋,迷迷糊糊坐起来,眼都还没有睁开,伸手摸着他额间。
萧翊眼尾眯起,眸间深邃似是混杂着暗浊狠戾,直到腰腹肌肤滚烫,被一只小手混乱无章摸索着。
他才懒洋洋侧身单手撑起,唇角勾起云清风淡的笑意,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顾昔念顿时清醒,见他醒来双手忙撑起他的身子扶他起来,“你既已醒来,那便自己下地走。”
萧翊微微动了动身子,只是轻轻移动着,浑身腰腹钻心的痛提醒着他这具破碎不堪的身体,有多窘迫狼狈。
顾昔念仔细探脉查看,才发现他体内气息混乱,薄弱到要归西。
好在她出发时早有准备,小手翻找间捞出一个木担子,连拉带拽往院子里走,终是把人拖到屋子里时,天也是黑透了。
小院随处可见的药材,满面墙上的柜子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标写着各种草药的抽屉,顾昔念的身影来回踌躇在其中。
半晌儿,苦涩的药味四散进入他的鼻腔,顾昔念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舀了勺转身就要强喂给他。
萧翊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见,颤了一颤,挑眉盯着碗里还没有化开的药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