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三)
,大多数时候是曲溯阳。
认识她之前,他们是发小,形影不离,她来了,曲溯阳就变成拔河绳子上那条红色的布。绳子两端的人使尽浑身力气,要让那抹红色靠近自己一点。
可怎么办呢?曲溯阳只有一个。
从跳房子到玩弹珠,他们用了所有能用的比赛方式,争个输赢,只为曲溯阳是先陪她去摘枇杷,还是先和夏菱去摘菱角。
在城市长大的周镜霜不擅长这些游戏,一开始总是输,咬牙切齿,脸上透着要把弹珠捏碎的狠劲,看着他们离开。
气一会,跑去和阿嫲告状,阿嫲给她盛了冰冰凉的冬瓜绿豆沙,一碗下去,气消一点,挎着篮子去院子里摘枇杷。
到院子就看见在树下调整人字梯位置的人,她哼一声,假装冷淡地走过去,酸溜溜地问:“不是陪夏菱去摘菱角吗?”
曲溯阳拍拍人字梯,没有晃动,拿过她的篮子,示意她上去,“她被夏姨叫走了,按照游戏规则,赢家自动放弃拿牌机会,就轮到下家。”
她抿紧唇,憋着笑,假装勉强接受,“行吧,你帮我扶着梯子。”
“嗯,你小心点。”
这样的竞争游戏,她和夏菱玩了一个暑假,但许多次是过了十分钟,曲溯阳就中途返回,理由一直是夏菱被夏姨叫走了。
直到有一次,夏菱气冲冲地找曲溯阳算账,看着被满院子追的人,她才知道“夏菱被夏姨叫走”的隐情。
再后来,夏菱就不和她比了,说:“赢了有什么用,狗曲溯阳还是会找各种理由,让我妈把我叫走,好回来找你!好家伙,见过偏心的,没见过这么偏心的,好歹我们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然后用不带重复的词,把曲溯阳骂上半个小时。
但她不乐意,她才不稀罕她的让步,她要把人堂堂正正赢到。
拉着曲溯阳苦练半个月后,终于有一次所有项目都赢过夏菱,骄傲地把人领走摘枇杷去。
她陷在回忆里,不知不觉睡过去,直到感觉身体一轻,才睁开朦胧睡眼,瞧见了曲溯阳。
他温柔的,用额头来贴她的,“怎么不回房睡?会感冒的。”
“曲溯阳。”周镜霜双手揽住他的脖子,靠向他的颈窝,“你是陪我去摘枇杷,还是陪夏菱去摘菱角?”
她说话的语气像极半梦半醒的呓语,却让曲溯阳想起邵应礼说的话和前阵想起的旧事。他现在或许可以确定,夏菱是他们之间一个微妙的存在。
影响力多大尚不清楚,但周镜霜很在意她,或者说,很在意她和他。
“一直都是,陪你去摘枇杷。”
周镜霜笑了笑,闭上眼,心满意足地睡觉。
曲溯阳低头,在她额上落一吻,关掉院子里的灯,走向他们的房间。
*
小城的早晨没有糟心的闹钟。周镜霜在一片鸡鸣,孩童嬉笑的声音中醒来。
旅途疲惫,昨晚睡得早,一晚无梦,六点起床,也不觉得眼睛酸涩。
床的另一边没人,她这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像是知道她在这个点起床,水的温度正好。
洗漱好,喝完水,换了身休闲运动衫,扎个马尾辫,一身清爽地下楼。
外婆总说,乡下的风水养人。周镜霜也这么觉得,踏出客厅门,走进院子,扑面而来干净清新的味道,像走进绿意盎然的森林,叶子上有还没被太阳晒干的露水,泥土也被露水浸湿透出芳香。
露天的院子,大门也敞着,早晨凉爽的夏风包裹了整个院子。站在风中,被风吹动衣衫的男人,正在丝瓜棚下浇水。
周镜霜靠着柱子,细细打量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岭安,曲溯阳穿上西装皮鞋,给她一种老狐狸资本家,杀伐果断的感觉,让人看不透。然而在她面前,还有回到老家,脱下西装和蓝光眼镜,却变成一只温顺的小白兔,一手锅铲一手洒水壶,烟火气十足,看着就觉得岁月静好。
或许这就是杜月清说的性格反差?
但她疏远曲溯阳那几年,十分反感他在人前展现的弱势一面,一度让她认为是为博得关注和同情而故意让自己处于那样的境地,颇有心机,城府极深。后来见过几次他在工作上的利落果决,更加觉得他是故意示弱。
可是回到朝城,回到这个最开始认识他的地方,她才反应过来,曲溯阳一直是这样的。对待亲近的人,永远是宽容豁达,温顺谦和,只是因为那些不断叠加的事情,让她对他有了最坏的揣测。
温良是本性,精明和深沉,是险恶商场中不得已的伪装和自保。
“起了,怎么站这发呆?”曲溯阳转身,就看到她靠在柱子上发呆。他放下洒水壶,朝她走去。其实她没发出声音,只是他浇着水,忽然就觉得有熟悉的气息靠近。
周镜霜回神,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说:“没什么,就是在看曲总放下公文包,化身乡野主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