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了下来
铸月亭在花厅尽头,是个双层飞檐亭子,高翘的屋檐像鸟翅一样,衔住天边一轮弯月,飞彩凝辉。
走进亭内,银杏行过礼,就转身离开。
苏晓环顾四周。
迎面是个精巧方桌,摆着茶水小食,桌旁留了两只正对的软椅,上铺绸面靠垫。
方易已在桌前坐定。
他身形颀长,腰背平直。一袭绣松竹纹样的月白锦衣把他衬得矜贵雅致。衣边镶莲青丝缎,腰系羊脂玉佩,他迎风淡笑,宛如谪仙一般。
未等来人开口,方易便起身请宾。
一手撩袍,一手倒茶,把那盏小杯平稳送至她的面前,动作行云流水,优美得宜。
苏晓的视线落在方易的手上,他勾着茶壶的指节轻弯,手背隐隐露出青筋。
这样一双手,只转动指尖紫玉扳指的功夫,便面不改色地杀害了许多人。
不过现在这双手的主人正双目含笑地看着她,端的是一派儒雅温和。
方易长得清朗俊逸,一身书卷气息,此刻神采奕奕,嘴上擒着敛不住的笑弧,更显得流光溢彩。
和苏晓记忆中那张淡漠的面瘫脸果真是相差甚远,难怪说相由心生,方易现在看起来和上个位面压根不是一个人。
她一时看怔,坐下后忙低头垂目,收敛神思。
原文里,他殿试之日本就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又偶遇故人李窕儿,与其互诉情谊,自是意气风发。
面对这样的人,苏晓感到如沐春风。
未遭变故的方易不曾黑化,正是即将登科、鲜衣怒马的明媚少年。
得以看到这样可亲的未来反派,苏晓心中满足。
于是她平静地凝注着方易,似笑非笑,神情柔软慈祥,像一尊肃穆的佛像,仿佛顶上金光普照。
方易被盯得暗自诧异,面上却不见怪,举止娴熟自然,吃了口茶,缓声问道:“苏姑娘如何称我是救命恩人呢,方某却不知道。”
苏晓闻言错愕,她不料这人一上来便是矢口否认。
这句话仿佛又把她带回上个位面,方易也是那么看似礼貌的阴阳怪气。
她忽而变了脸色,庄严的笑貌坍塌,嘴角冷然地向下一拉。
而方易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好奇地望过来。
装腔作势,苏晓内心已给他一记白眼,下意识苏浸月附体,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挑眉轻笑。
“不正是方公子曾在秦淮河畔救了我一命吗?怎么,实在是贵人多忘事,一点都不记得了?”
苏晓记忆中那个方易就爱揣着明白装糊涂。
看来这家伙即使是没黑化也没有什么好样,仍然如此让人生厌。
不过想她身为女配,方易只记得领女主的情,不愿承她的恩,也不难理解。
他思索片刻,终于承认:“似乎是有这一回事。”
苏晓很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你知道就好,我来这里就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不过我如今落魄,身无分文,只怕暂时拿不出什么报酬。从此算我苏浸月欠你一个人情,若你哪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方易微微皱眉,眸色暗了暗。
他心下惊诧,手指捏住茶杯,再次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对面的女子,见她端着身子梗着颈脖,坐得笔直,像一只高傲的天鹅。
“我既是在秦淮河畔救的你,应是从金陵过来,金陵到玉京路途遥远,这一路上,就是你独自前行?身上没有丫头小厮或盘缠吗?而且到了玉京,你又怎知我的住所?”
甫一开口,他就慢条斯理抛出几个问题,顿了一下,又一脸郑重地凝视着对面愣怔的女子,沉声问道。
“如今你寻到方家宅邸,又说身无一文,那离开后又待有什么打算?你一介孤女,无亲无故,来玉京将要做什么?”
方易说完,拿起茶杯轻抿一口,刚好遮住他嘴角挑起的那抹玩味的笑。
苏晓被问懵了。
这般对话在小说里都一笔略过,断没提及方易会那么疑神疑鬼,问来问去的。他咄咄逼人,可不就是把自己当做犯人审问了。
她杏眼圆睁,失神地和方易对视着,可心里已把眼前人开膛破腹。
落在方易眼中,女子秋眸闪烁,瞳仁大而水亮,美丽却空洞,像三魂少了七魄。他不动声色地细细去看这张脸,试图从中看出什么端倪。
他没看出什么,有些气恼。
苏晓原是深度近视,即使穿书因祸得福,有了一双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的炯炯好眼,也会在思索时偶尔露出聚焦失灵的神态。
方易虽然刁难,但最后那句话说得没错,就算要出去,该去哪里呢?
就算躲过了剧情的命运,只身去闯荡江湖,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封建社会里,势单力薄,她一个女性,又能讨着什么好?
不如先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