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宁云嫣与他不同。

她看似冷漠又疏离，喜欢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实际却有一颗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赤诚的心。

她是滚烫的，是耀眼的，是鲜活的。

——是融雪三春暖，是乍现于永夜又划破万顷黑的熠熠天光。

想到这里，祁钰直直对上了宁云嫣探寻般的目光，一双标致的丹凤眼里蕴着满满温情。

“我想同你一般，护住弱小，护住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

祁钰话锋一转，眸子也染上了忽闪着的悲凉：“……可他们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帮助。”

听了祁钰的话，宁云嫣顿时觉得如鲠在喉。

宁云嫣想说些什么去安慰祁钰，话到了嘴边儿却又被她自己默默咽了回去。

今夜之前，祁钰总是摆出一副坦然自若的大人模样，看似已将人间百态参悟了个通透。

于是她便也同长留村的人们一样，忘了他是个没有父母庇护，像野草般厚积薄发才得以长大的孩子。

最终，宁云嫣还是轻叹一口气。

她走上前，抬手拍了拍祁钰颤抖着的肩膀，柔声与他道：“我这人嘴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劝慰到你。但你若是按照我的法子过活，便不必去考虑这些。”

“你的法子？”祁钰疑惑。

“事已至此，也不必再同你瞒些什么了。”

宁云嫣故作轻松，强扯出一抹难看的苦笑，坦率道：“我生下来时便没了母亲，父亲则是青霄派掌门宁远。我自幼跟随在父亲身边习武，十三岁那年便打遍了整座青霄山，连当时还未离开门派的大师兄都不是我的对手。”

“那些被我打败的弟子们心有不服，总是私下里非议我，又或骂我是个克母的灾星。我不知怎么反驳他们，只得更用心地更努力地修习剑法，好在下一次比试时继续打败他们所有人。”

宁云嫣说着，双手却不自觉地交叉起来，小臂上的条条青筋勒得分明。

“生死有命，岂是你一介凡人能轻易决定的？他们未免欺人太甚！”

祁钰的双手紧握成拳，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那些如刀割般的恶语落在他身上，他忍忍便也就过去了。可宁云嫣与人为善，又有着满腔侠义之情，这样的她怎能遭人如此唾弃？！

祁钰又问：“你父亲呢？他难道就不知道那些门派弟子对你恶语相向吗？！”

“我父亲……他，是个所谓的好人。”

宁云嫣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继而道：“他这人别的不会，最会把‘和气’二字挂在嘴边，就好似整个人都为了那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和气而活，又怎会出手护我，反伤了他苦心经营出的宝贵和气呢？”

“后来一碗水端不平的事见得多了，我便明白，唯有自己才能主宰自己的一切。”宁云嫣忽而笑了起来，“所以啊，人活一生，来自旁人的诋毁便是最无用的东西。”

“至于你呢，若是有想做的事就尽管去做。只要你认为自己是对的，此后能问心无愧便是最好。”

“可我，还有一事想问……”

晦暗间，祁钰无意识地咽下口水。

“你尽管问便是。”

得到了对方的允可，祁钰却轻抿着唇，神色也愈发紧张起来：“你既觉得诋毁无用，今日又为何……为何在众人面前，出手护我？”

宁云嫣一愣，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你这么好，怎能白白任人欺凌？”

祁钰听着，忽而觉得松了口气。

——原来她与他想的一样。

既是如此，那她会不会也同自己一样，在心尖尖上的地方放着一个顶顶重要的人。

毕竟“灾星”和“妖童”，听上去便叫人觉得是世间绝配，天赐良缘。

“对了，还未曾问过你，接下来要作何打算？”

一想到接下来的打算，宁云嫣便开始觉得头疼。

她如今家不能回，借住的村子也被那群歹毒的贼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为父亲报仇的事尚需长远规划，现下的她连怎样生存都是个问题。

见宁云嫣沉默，祁钰想了想，慢慢分析道：“如今你的伤尚未痊愈，但这长留村已然无法再住下去。且不说那大火烧得村中房屋尽毁，村子里的人恐怕也不愿与我们再有瓜葛。”

宁云嫣点头，又讪讪道：“不过事情终究是因我而起，若是能做些什么弥补他们……”

“你不必为此忧虑。”祁钰冷笑，“我的财物还在屋中放着，他们若是想到了定然会自己前去寻，而后三三两两地瓜分个干净。”

“何况放火之人本不是你，他们便不该怨你。由今日之事便可得知，你怜惜他们，他们却不会怜惜你。”

祁钰顿了顿，继而出声安慰道：“你且宽心，江湖浩大，总有一隅之地为我们而留。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