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霁
展柔对视一眼后,各自将目光转开看向那对夫妇,却见他二人只是笑。
最后还是小栀咯咯笑了起来,跑到她三叔身前摇着她三叔的手臂道:“三叔,我要有小妹妹了!”
桓白喜不自禁,登时便起了身:“恭喜大哥,恭喜阿萱姐!”
忽然又觉得哪里有些怪,便转头向跟在身后的小栀问道:“为何不是小弟弟?”
“我喜欢妹妹……唔……”小栀犹豫了一会,又笑着说,“如果是弟弟也可以……只是……就不能给他扎羊角辫了!”
一番话说的那四人都笑了起来。
“阿萱姐,便让展柔陪你去歇息吧,这里有我和大哥,你且放心。”
“好,那便有劳霜之和桓郎了。”
冯萱将小栀哄着睡下后便牵着展柔出了内室,坐到外间几榻上。
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缓缓开口:“我与桓郎等这个孩子已等了许多年,终于……”
冯萱忽然哽咽,只低了头轻轻用手帕拭泪。
展柔看着身侧那女子,方才她轻抚那肚中孩子时,眼神似水,极柔极暖,尽是对这个尚未出世孩子的期盼与疼爱。虽然她未曾经历过这样的事,也未曾体会过为人母的心情,她却明白这个孩子对于冯萱与桓谨来说有多意义深重。
她握住冯萱的手柔声道:“阿萱姐,你与桓先生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是啊,苦尽甘来,苦尽甘来……”
流放途中生的那场大病叫冯萱落下了病根,这许多年吃了许多药,看了许多郎中都未曾将身子调理好。虽则有一个小栀,虽则桓谨一直说此生有她母女二人足矣,可她心里总有个解不开的结。这么多年里,那许多郎中都是她瞒着桓谨去看的,那些药纵是苦,她也强忍着喝下去,只是想要这个家更圆满一些。
如今,总算……
雨过天晴。
冯萱拭干了泪便又覆上展柔的手:“你瞧,这是好事,我怎么反倒哭起来了。”随即,她眼神带笑,意味深长地向展柔道,“也许过几年,不光是小栀,连我这尚未出世的孩子也会有小妹妹或者小弟弟了。”
展柔登时红了脸,未及开口,便又见冯萱道:“今日我已见了,霜之定会对妹妹好,只是……”
忽然,冯萱敛了敛笑容,语气沉了几分。
“我与桓郎自小一起长大,也是看着霜之从一个孩童长成如今这般模样。看着他挣得功名,行世间公义,我与他大哥一样欢喜。可无论是他大哥还是我,却都知晓他自是有从来不与人说的心结。妹妹……”冯萱又将展柔握紧了一分,“我看得出来,妹妹是与霜之一般情深义重之人,你二人若能相携扶持这余生漫长,我与桓郎便放心了。”
便如阿萱姐所说。
便如他们所愿。
她也愿他一生喜乐无忧,平安顺遂。
半晌,她看向冯萱缓缓道:“我也希望有一日,他能解开心结。”
她将手抽出轻抚冯萱的肩:“阿萱姐,你放心。”
***
时至仲夏,一入夜便是蝉鸣不绝,灯火昏暗的厨房里却听得一声长叹。
片刻后,桓谨缓缓开口:“这些年,阿萱受了许多苦。前两年我们也四处寻郎中,吃了许多药却一直未有起色。后来她还要寻,我便不依她,她就瞒着我自己去寻,也总是一个人入了夜喝那苦得不能再苦的药……”
桓谨顿了顿,拿着碗的手颤了颤,半晌又接着说:“如今,便是圆满了,阿萱也便能安心了。”
桓白看着桓谨,忽然觉得面前的人有些陌生。
记忆里,大哥总是为他遮风挡雨。
他坚毅如山,儒雅如风,温和如玉。
大哥总是能为他撑起头顶的那片天。
可眼前的这个人却止不住地颤抖,还有那几滴滑落于眼角的泪。
脆弱、单薄、无助。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大哥会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可当这一天来临时,他却毫无惊诧。
因为他懂得面前的这个人,懂得他为何而流泪,为何而脆弱。
他轻轻抚上桓谨的脊背却不说话,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像从前的桓谨一样,在此刻替他撑起一片天。
桓谨拿着布一遍又一遍擦着手中那已洗净的碗,水滴滑过他掌心的细密纹理,滑落他心间一处柔软。
其实在这个孩子来临前,他不是没有遗憾的,可也仅仅只是遗憾。若是命中注定,那便是无缘,他便只守着她母女,这一生足矣。
他明白那样怕苦的阿萱为何总是在夜里忍着苦喝下那一碗一碗的药。
他明白这许多年来阿萱心里有多苦。
如今,总算……
拨云见日。
手中的碗忽然一松,却见是桓白从他手中取出放回了碗柜。他向桓白轻轻一笑,只这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