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绝
雨后的夜里总是漫溢着属于自然山林最为新鲜与纯净的气息,闻来总是令人心情畅快,倍觉舒朗的。可于同那落了一日的雨般结着扯不断的愁绪的人来说,这气息却更叫人觉得人世浑浊,生命混沌。
已记不清是何时与她相识的,只记得那日金莲花海,女子翩然如蝶,一袭红衣如血明艳绽放。那蝶便落于他心头,那血便渗于他骨肉。而那女子也的确如蝶般绚烂而令人迷幻其中,如血般刺目而令人沉溺难忘。
后来,月色便也淡了,夜色便也轻了。
贺若图撇开酒壶,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向那帐中走去,向那带着毒和血的女子走去,向那朵开在他心间数年不败的金莲走去。
熹微天光中,她微闭着眼,眉睫如蝴蝶之翼轻轻一颤,缓缓睁开眼,柔声道:“你终于来了。”
贺若图坐在榻边,半俯下身,将手撑于她双肩之上,望进那双眸子,而那双眸子也便看进他眼中,却无半分波澜。
“一年前,你留下信笺,与我恩断义绝,天涯不见。我四处寻你,却未曾想你竟从未离开孤月城。”
“是。”
“这一年来你都在贺若朗身边,而贺若朗的一切盘算,以至后来种种,你都知晓。”
“是。”
“那杯中之毒便是凤尘露。”
“是。”
他问的决然,她便也答的决绝。
半晌,他撑在那肩上的手松了松,唇齿轻颤,语气弱而沉:“那为何不在今夜杀了我?”
她嫣然一笑。
笑意里渗着透骨的寒,如冷刃般直刺向他心口。
“你以为我不想么?只是觉得你这样死了有些可惜。”她细眉一挑,语气轻柔却字字尖利。
贺若图默然,眼中已泛起几分疼痛之色,却见她又接着说:“你是不是还想问,那我为何又要给自己下毒?”她冷然一笑,“我猜,你不会真的喝下那杯酒。我猜,在我饮下那毒酒时,你会打翻我的杯。若我猜错了,左不过一条命,倘或你还有心,便能换得你余生悔恨。”
一阵酸涩涌起,一滴温凉落于面前那女子颊上。她却不改颜色,仍以那副令他痛而伤的神色看着他。
“你便如此恨我么。”
“恨?我倒不知恨为何物。我只是觉得留着你的命,让你亲眼看着你的敌人登上王座,让你亲眼看着你的父王缠绵病榻,很快意。原来这便是恨吗?那倒要多谢世子您让桑染今生有幸得尝这滋味了。”
面前女子笑意朗然,却染着世间最烈的毒和最艳的血。
“桑津的死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想到……”
出口那刻,就连贺若图自己也觉得蠢,可事至如今,他能说的也只是如此了。
“不怪你,怎么能怪你呢?桑津是贺若朗的人,对于你的部下来说,对你来说,他死不足惜,不是么?当我昨日出现在你帐营之外时,你便不该心软。你不是最恨欺骗,最恨背叛么?我予你百次欺骗,予你彻骨背叛,予你这深切一击。你面前这个女子有着天下最狠最毒的心肠,我现在便在你手中,便在你眼前,杀我,易如反掌。”
贺若图看着那女子闭上眼,甚至连呼吸都轻了许多,此刻只听得见她的心跳,缓慢、沉静。
也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仿若濒死之际,弱而轻。
他俯下身,覆上那沉默的薄红蕊瓣。
她从来都是这样柔软似水,于是便沉溺于这温柔之海,迷乱了心神,颠倒了红尘。及至那最是缠绵温柔之际,那蕊瓣忽然伸出利刺,向他重重一击,留下一道血痕。他微微一颤,却早已深陷那迷幻之境,逃不掉,挣不脱。
当清晨第一缕光射入帐中,他睁开眼凝神看向面前那女子,可惜这光并非解药,化不开、解不尽这绝艳之毒。
他起身走向仍未被照亮的暗处,却听得背后那女子轻笑:“贺若图,知道你这一生最致命的弱点是什么吗?”
他却并未停下,只掀起帐帘将自己没入清晨暖阳。帐帘落下,扬起一阵尘埃,连同那女子的轻笑飘落散尽。
***
及至日头将要盘上天际最高处,贺若图与普那随贺若朗派来的侍从策马驱向乌楚王庭,展柔则立于武川原一处高岗遥遥望向那卧于敖沁草原之上的孤月城。
半个时辰前,贺若朗的侍从被拦于营地之外,待那侍从将贺若朗邀贺若图前往王庭一聚以表为王兄接风洗尘之情的来意说清后,贺若敏登时将鞭子狠狠一抽,落在那侍从的马匹上。马声嘶鸣,扬起一阵尘土,撞开那侍从冲向孤月城的方向。
贺若敏冷冷道:“告诉贺若朗,我王兄是不会中他的奸计的,若你不想吃我的鞭子,就自己滚回去!”
那侍从也只是个传话的,若完不成主子交代的事情,回去便是死,不若挨一回鞭子。如此想着便狠下心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哀求:“小的若这样回去,必是死路一条,小的今日甘受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