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七目鬼蝉(6)
骑马赶了两天的路,众人终于到了夷陵。稍作休息后,仲夏发给每人一个香囊,又带着他们往山里进发。云初霁暗道奇怪,已近酉时,不消多久便要天黑,夜里的深山可比白天危险的多,就算是再老练的猎人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更何况是边走边要参照地图的仲夏。他是不知道危险,还是另有玄机?原本云初霁更倾向于后者,看了一路后却有些游移不定。因为除了地图之外,仲夏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时梦之身上,不时为她拂开前方的树枝,连走在最前面的也是苏申夜和广知大师,而不是他。
山中林木参天,树根枝节交错、凹凸不平,极为难行,稍不注意便会被绊倒。可一味地关注脚下,又会被垂下的树枝抽在脸上,火辣辣地疼。若是不小心跌倒时又被树枝抽到,那就是脸也疼身也痛,正如刚从地上骂骂咧咧爬起来的程万战。与程万战不对付的胡跖稍稍好些,但也被树枝打了好几下,看到时梦之有人照顾,又想到若不是替她帮腔也不会错失苏申夜这么好的一个金主,心中怨愤顿起,小声嘀咕道:“还是美女好。”
受人羡慕的时梦之却丝毫不在意身边仲夏,只死死地盯着苏申夜。虽然同样身为世家公子的仲夏无论身材样貌还是气度风姿上都逊于苏申夜,但这云泥之别的态度,仍叫人唏嘘不已,真是可惜了仲夏这一份赤诚之心。
或许正是察觉到有苏申夜在,时梦之眼中就看不到别人,陆小凤早早识趣地退到了范一彪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其背着的重剑。宋丹青边走边听,不时插几句话。汪增全、邹瑜、章平和胡跖虽已私下结伴,此时却是各走各的。汪增全、邹瑜、章平功夫都不差,走得都比胡跖顺畅很多,尤其是汪增全和章平,完全不像第一次在山林行走。章平似乎是被范一彪和陆小凤的谈话所吸引,不远不近跟在他们后面。汪增全和邹瑜则是紧跟着仲夏身后,瞧他们的样子,似乎是想抢先一睹地图的真容。
于是胡跖便独自落在了后面。正是因为察觉被同伴抛下,以及发现跟自己一样落在后面的只有一个武功不好的程万战、一个瞎子、一个女人,这几个原因叠加,让胡跖心中愤懑难消,才会发出这声嘀咕。
这声嘀咕不大,但走在后面的几人都听了个清楚。宋丹青回身望了望,突然慢下了脚步。云初霁和花满楼并肩走在最后,将众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自然也听到了这声嘀咕。云初霁不明白嘀咕背后胡跖复杂的心理,只当他是寻常感叹,因此并不在意,只继续边拂开树枝边小声数着脚下碍事的树根。这当然不是记路,地上树根交错,以其记路只会自找麻烦。这是在变相地提醒花满楼脚下的路。她当然相信花满楼的实力,但深山到底不比平原,路要难走上百倍千倍。花满楼明白她的心意,更感动她的贴心。几乎是下意识地,花满楼毫不迟疑地握紧了云初霁的手。一贯云淡风轻的他第一次做了一个不容拒绝的决定——绝对不会放开她的手。若是她再以自己是麻烦拒绝,他就坦率承认自己就是那个追逐麻烦的呆子。不出他所料,云初霁片刻愣神后,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想到山林路难走,还是默许了他的举动。
“要不是身上的伤,仲公子也不比苏申夜差,这时姑娘何苦非跟自己过不去呢。”
因为刚刚的分神,直到听到说话声,云初霁才发现宋丹青走到了身边。宋丹青还是往日的打扮,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青色道袍,外披皂缘氅。云初霁一直想不明白,明知要进山林,为何还执意这幅打扮,要知道宽袍大袖可不适合在山林中行走。这人在有些方面倒是比想象中的还要顽固。此刻听他跑来竟是说这话,云初霁更是在心中暗自感叹:都说妇人长舌,这些个男人倒也不差。
宋丹青注视着两人紧握的双手,意有所指道:“依我看,还是云姑娘更出色,不仅人美,眼光也好。”
云初霁一时想不明白他的意图,按理说,她已经拒绝了宋丹青结伴的提议,他并没有继续奉承自己的理由。于是她只能不说话,等待宋丹青的下一步行动,再做打算。谁知宋丹青却止住了话头。
花满楼温言道:“宋先生,你我皆是有相同目的的同行人,不需如此客气。”
宋丹青笑了笑,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一般,缓步离开。
花满楼知晓云初霁还未明白,解释道:“我告诉他,我们对他并无敌意。”
云初霁奇道:“这么些人,他偏生只问我?”
花满楼道:“或许他认为自己可以对付那些人。”
云初霁了然道:“看来我的名头近来甚是响亮。”虽没有明说,但云初霁心中知道,能让宋丹青特意来问,想必不是什么好名声。
花满楼安慰一般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声音越发柔和,道:“他不了解,所以才将你当寻常刺客看待,你不必放在心上。”
“嗯。”对云初霁而言,花满楼总像一阵清风,吹散渐起的阴霾;又如一盏明灯,照亮眼前的黑暗。她握紧花满楼的手,按捺的情意到底还是从话语中流露出来:“别人的评价,本来我也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