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

手术室内，一台海绵窦区肿瘤切除手术接近收尾。海绵窦区肿瘤切除手术是四级手术，宋弥新是主治医师，只能操刀二级三级的手术。

手术的主刀是廖博志，她作为廖博志的副刀，师生俩配合默契，一台高难度手术有惊无险的完成了。

廖博志对自己这个学生很看好。有天资、肯吃苦，典型的祖师爷赏饭吃。手术缝合同样重要，水密性缝合能减少脑脊液漏以及癫痫发作的概率，是分层缝合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你来。”廖博志言简意赅地下令。

宋弥新点了点头，让持针器的咬齿固定啮合缝针，拇指和环指嵌入持针器的指环，有条不紊地进行手术后续收尾工作。廖博志站在旁边观看，时不时指点两句。

宋弥新认真地听，被老师盯着干活手也很稳。硬膜缝完，轮到颅骨和肌肉组织的缝合……她从这台海绵窦区肿瘤切除术上学到很多，心里知道，老师在有意提拔自己。

术后，师生俩一前一后走出手术区，边走边聊刚才那台手术。一直关机的手机长按开机，微信弹出两张照片和一条留言：【帮我看一下，良性恶性？】

手指放大照片，颅脑CT的成像模糊，颅脑内有一个边缘模糊的肿瘤。肿瘤的判断标准介于良性和恶性之间，临床经验不足的医生可能区分不出来。

但宋弥新一眼就看出来，良性肿瘤，很大概率需要开颅。

颅脑CT右下角写着患者姓名：辽原。

宋弥新整个人僵住，她仔细看了半天，忽然抬头喊住廖博志：“老师。”声音带了颤音。

廖博志回头：“怎么了？”他蹙着眉头走回来，廖博志从大一就开始带她，对自己这个学生很了解，不管遇到什么事儿，她都很镇定。

他从未见过宋弥新失态成这样。

“老师，你帮我看一下这张颅脑CT，”宋弥新压抑着情绪，“这是我爱人的CT，他是飞行员，飞行员是不能开颅做手术的，如果我们选择保守治疗可行吗？”

现代医学发展迅速，一颗良性肿瘤不会影响身体健康，摘了就行。她只是担心一旦做了开颅手术，辽原就没办法重返蓝天了。

她知道辽原有多热爱这个职业。

她希望辽原能够一直翱翔在蓝天，不要被任何事情牵绊。

廖博志一言不发地接过手机：“已经压迫到了视神经，得开颅。早点让你爱人来医院做手术摘了，越早摘除，预后越好，这个你是懂的。”

最后一点希望泯灭，宋弥新大概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好，我知道了。”

回到科室，宋弥新收拾东西下班。她的心情很低落，远远看见辽原的车就停在马路对面。副驾驶的车窗开着，男人面无表情地坐在车里嚼泡泡糖。

泡泡糖吹开，舌尖一卷一捞，向下挤压泡泡内部的空气，炸开一声脆响。

车门打开的声音引他侧目，辽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等她坐好，折腰勾过安全带给她系上，问：“微信怎么不回消息？良性恶性？需要开颅？”

呼出的气息是泡泡糖的青柠味。

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宋弥新抹了一把眼泪：“肿瘤是良性，但是需要开颅。”

辽原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不动手术行吗？”

“肿瘤压迫到了视神经，如果不动手术，”宋弥新擦掉眼泪，又有新的眼泪顺着脸庞滚落，“将来你会失明。”

辽原静了静，伸手拿起放在中控台上的烟和打火机，他咬着烟点燃，拿烟的手伸出窗外掸了一下烟灰。戗风簌簌，烟草在风里变短，猩红的火光碾灭，他升上车窗，语气淡淡：“那就动手术吧。”

宋弥新偏头看着窗外，眼泪无声地落下。

她怕辽原因为这台手术，再也不能重返蓝天。

辽原知道她在怕什么。他笑了笑，扣着她的下颌扭过来，指腹擦了一下眼角的湿润：“哭了？让我看看小猫怎么淌猫尿的。”

被他看着，眼泪却流得更凶。

辽原静下来，漆墨的眼睛盯着她。一秒、两秒。倏地，他抬手拨开宋弥新的安全带，蜷了蜷腰腹把人从副驾驶抱到自己腿上。

劲瘦的小臂环住那截细腰，手伸进羽绒服外套，隔着黑色毛衣揉她的腰，低声安抚：“只是一台手术而已，怕什么？”

“眼泪掉这么凶，比依萍找她爸要钱那天下的雨还凶，”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缓缓摩挲，“怕我飞不了？”

“我知道飞行员体检很严格，”肩膀颤抖，声音一哽一哽的，“要是做了开颅手术，你可能没办法飞了。辽原，你可能没办法……”

她说不下去了。

肌骨的冰凉被她的体温暖热，手心搓皱了毛衣，指腹贴着毛衣上下滑动，辽原安慰她：“手术不算什么。十年前，有一例飞行员在开颅手术后成功复飞的先例。”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