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丰朱梅
长脚,眉宇清明,衣袖间带着淡淡松柏气。若有若无,似有衣角滑过她面颊。
皎皎自觉脸必是红了,接过书,道声谢,便要退出去。
他忽而叫住她:“妹妹同祖母相伴日久,最知祖母喜好。劳妹妹替我墨些墨,调回色。”
他素来谦恭有礼,待她比旁人更不同些。每每说话,都持商量语气。今次如此不同,沉沉稳稳,平平和和的声调,听在人耳里却极有力道。
皎皎心跳得快了又快,未及说话,便听他又道:“我见妹妹所绣锦屏极好,大约并非取平常所用定色,而是拿诸色混就。妹妹于颜色一道,极有天分,瞧着竟比我更强。替我调些朱砂,也不负这红梅了。”
皎皎心里动了又动,转过万千念头。宋子星已走到案前,开屉子取色料,摆好砚台等她。
皎皎无奈,飘忽忽地走到案前,试探着拿颜色比了,去配那朱砂梅红。
配好色,一律要拿小毫在宣纸上试色。皎皎低头配色,宋子星自取了小毫在手,见她抬头便递给她。
皎皎去接那笔,他却定住了不放。皎皎一惊,便抬头看他。眼神一触,二人俱像打翻了朱砂盒。
红溅到脸上,晕成一片,再洗不掉。
好在只片刻,他便放开了手。
皎皎不知他有意无意,接过笔,色也不试了,只撂在砚台里,自己逃也似地走了。
宋子星不知为何,也没叫她。
南华经沉甸甸的,佛教真言。戒色戒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①
皎皎晚间歇下时,犹念着这句话。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②
何必惹尘埃。
宋府热热闹闹地过了年儿,年后无事,不当值诸人天黑便回各家歇息。
宋老太太冬日嗜睡,也不耐烦让众人跟前待着。
初十这日,皎皎不当值,数了数攒下的银子,悄悄往外院值房去寻冯青。
冯青原为宋子星随侍,宋子星出京读书后,便闲居外院。皎皎幼时同宋子星一道儿读书,后来又专管洒扫书房。零零碎碎,里外搬运,总同他有些交集。
“冯大哥可知,外头要怎么寻人?”
“怎么忽然问这个?如今外头有商行,可帮着寻人。”
为避嫌隙,二人并不进屋。只站在院子里,远远望着聊天儿。
“我有个远房姑母,嫁去姑苏。想探听探听她过得可好,却总不得法儿。”
冯青性子爽朗:“往江浙一带寻人最不难,如今京里都爱南边儿东西。便南边儿村镇,也有商行转遍。你要寻什么人,写了姓名形貌给我,我替你拿去问。”
像炸开了烟花,又像万里乌云一线天。皎皎绽开个笑,开心地福了福:“多谢冯大哥。”
冯青被这笑惊得不知所措,讷讷移了眼:“你写了条子拿给我便是。”
皎皎又道声谢,便告辞往内院走。心思明快,脚步也比寻常更快。
过甬道,进垂花门,门侧突转出个人。二人差点儿撞上,俱是一愣。
看清来人,皎皎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几乎摔倒。
那人却伸手扶住了她。
二人离得极近,她几乎可看清他袍上暗纹。螺青大裳,松枝纹,一溜儿上好灰鼠皮子,是宋老太太年前亲自做的。
山水相逢,人生何处,兜兜转转,总要遇着。
为何总陷她于这般尴尬境地。
其实天色不算晴霁,连片云也没有。屋墙一溜儿灰蒙蒙的,而他像晨时初阳,洒下淡光明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