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克里姆特的回忆
卿杉看到时代美术馆克里姆特作品展的通告,“啊”地惊呼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她抑制住雀跃的心情,反反复复阅读这篇不足200字的简介。没有太多讯息,不清楚具体有展出哪些作品,只明确明天是展览的最后一天,且只能现场购票。
卿杉翻身下床,想到书架找出那本克里姆特画册,翻了几遍画册却不见踪影。她记得自己两年前在宿舍收拾行李时,把画册放在直接寄到S市的打包箱里而没有寄回家。这两年居然都没有想起这本书?“唉”,她自嘲地叹口气,两年时间都淹没在忙碌又繁重的工作里,常常连睡觉都是奢侈的,哪里有时间摆弄这些不务正业的兴趣呢。
卿杉又一次想起16岁那个夏日的午后,她在房间里废寝忘食地临摹一幅油画,几天几乎都没有出房门。妈妈端着一盘西瓜进来,顺手打开空调,疼惜地嗔怪:“这么热的天开空调吧,你这样憋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会生病的。”妈妈用小毛巾帮卿杉擦拭去脸上和背上细密的汗水,在床边坐下,凝视着女儿的画板和她面前所临摹的作品。画面是一片草地和鲜花,内容看似简单无奇却因为色彩的浓艳饱满和强烈对比显得繁复奢华。卿杉搁下画笔,接了一块西瓜,用热切的眼神看看妈妈又看看画,咬一口西瓜含糊不清地说“妈,这是飞鸟工作室的老师送给我的喷画,19世纪奥利地画家的作品。这图只是原作的一角,我觉得画出来不难,还跟老师夸下海口5天一定能完成,没想到画起来却不是这么回事。哦,妈妈,我以前还以为自己很有绘画天赋,我真是井底之蛙。”
卿莹莹不懂画,故而有点焦虑,因为女儿还有2年就要高考。但女儿的情绪柔化了她,不忍心说责怪的话,而是爱怜地由衷地说:“怎么会,你才是个中学生,没有经过专业培训就已经画得这样好!如果我们的家庭条件好一些,妈妈会支持你去考美术学院。”卿杉炯炯的眼神黯淡下来,不动声色埋头吃西瓜。本来她想告诉妈妈,飞鸟工作室的老师同意她免费旁听,但她只是大喇喇地说:“嗨,说好下学期选理科了,放心吧妈妈,高二数学物理课我已经预习过一遍了。”
飞鸟工作室静静伫立在市区最大的云湖公园西南角,似乎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成立的,更不像别的培训机构般门庭若市。卿莹莹是云湖公园管理处的普通行政人员,收入微薄却稳定,还有一些在她看来难得的福利,譬如食堂提供的免费三餐足够母女二人伙食。卿杉每天在公园穿梭往来,注意到这个安静的院落,以为是个私宅便一直未靠近。有一天,她偶然看到从院子里走出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背着画板,当时心生好奇但没太在意。又过了一阵子,她经过那个院子前再次看到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并排走出来,都背着画板,说说笑笑往公园门口走去,声音飘到她的耳朵里,是熟悉的绘画名词。卿杉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她走到院门前,迟疑了一会,终于壮着胆慢慢走进去。
眼前是一片宽阔的方形草坪,没有太多花草装饰,中间嵌着一条石板小径通向一栋两层别墅的门廊。门廊内是两扇对开的黑金钢镶边的玻璃大门,不像住家,倒有点培训机构的风格。卿杉隔着玻璃向内张望,里面是很大的一间课室,东面墙前摆着两条长沙发和茶几以及一排小书柜;西面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各种画作。屋子中间有6张落地画架,架子上夹着未完成的素描稿。对着大门有一个大阳台,几缕阳光斜照进来打在画架上。
卿杉欣喜地推门进去,欣赏起墙上的挂画。这些画大多是油画和水彩,也有几张简单写意的国画。这些画有的署了名,有的没有署名,而署的名字只有一个“池奕铭”。卿杉用她16岁的不乏自信的眼光来看,这些作品的水平比她过往所遇到的美术老师的水平都要高一个层次。看完画,她又站到一个桌面静物素描的架子前端详,竟不由自主拿起笔在图纸上涂改了起来。
“做什么呢?!”一声低沉的呵斥吓得卿杉浑身一抖,画笔掉到地上,慌乱地抬起头,看到从阳台外面正走进来一个颀长清瘦的年轻男人,表情冷峻地盯着她。大概是看到来人不过是个孩子,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女,男人缓和了语气,他说:你不是学员吧?卿杉灵机一动,说:“您是老师吗,我想问问这里是不是可以学画呢。”男人点点头说,里面正在上油画课,你可以先进来听听。”
卿杉跟着男人穿过阳台前的过道走进隔壁房间,只见里面摆着一个讲台和3个画架,其中两个画架前坐着学生,听到老师讲话和进门的声音,齐刷刷回头张望。一个女生先率真地叫起来:“池老师,新来了学员吗?”男人没有回答,咳嗽一声,示意她站到女孩身后来,然后敲了敲女生的画板,说:“专心,来,继续。”
老师讲得很专业,卿杉听得似是而非,她几次求助地看看老师,但老师没有回应。终于熬到下课,老师把两个磨蹭着不肯走的学生赶出了门,才回过头拿起讲台上的水杯喝了几口,坐到一张画凳上,打量着把腰板挺得笔直的卿杉,问道:“你上高中?以前学过画画吗?刚才听得懂吗?”
一串连珠炮似地发问让池奕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