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钱塘国启祯元年,距太和门之乱已过去十七年。
十七年前,四十九岁的景宣皇帝季澜因突发心疾驾崩。皇后肖氏及其外戚为夺取政权,设计将先皇的六位忠臣杀害于太平门内,还给他们扣了谋逆之罪的帽子,并赐死苓妃娘娘和其年仅六岁的皇子季玶。因为先帝生前曾有立储诏书:赢畊皇子季玶在年满十五岁时立储君之位。
从此,祸乱朝纲的肖皇后携外戚之臣独揽大权,并立自己十七岁的傻儿子季沣为“代宗储君”,以指导其理政为名垂帘听政。听政期间,更是大开杀戒地清剿异己之臣,搞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十七年后,那位世人都以为在宫乱中惨死的赢畊皇子,再次回到了自己出生的皇宫:临安府的隆昌宫。但却是以一名黄门太监的身份回来的。
不久前,季玶设在宫中的一名心腹暗桩,也就是那个名叫陆乙的太监,向光复军总部传递了一则消息:宫中竟有一名小黄门跟主公长得一模一样,不仅是身形样貌,甚至连说话声音都十分的相像,简直就如同其双胞胎兄弟。
季玶一开始还是半信半疑的,直到见到福枝本人,才完完全全地相信:负责投胎的阎王判官定是给自己下判书的时候走了神,一个魂投了两遍胎,否则怎会如此相像?既然阎判官给了这样的机会,那就不用白不用,于是便就借着这个副本的太监身份进了宫。
当再次踏上隆昌宫的青石板路时,季玶本以为自己会生出很多感触,毕竟这里曾是生养过他的地方,但望着那些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红墙碧瓦、楼阁殿堂,所有的感官都是淡漠的,只胸口处那条沉寂了多年的伤疤在隐隐作痛。
而且,好巧不巧的是,他混进来的这个园艺局所在的前身,恰恰正是当年母亲苓妃娘娘的居所沐芳殿,也是他六岁前出生长大的地方,十七年后,此处已物非人非,被重新修整后改建成了“杂役局”。
季玶对这里已经完全没什么印象了,但还记得沐芳殿后院的一棵桂花树,那后院现在已经变成了园艺局的后院,因为小时候,他曾从那棵树上摔下来过,虽然是被树下的老太监稳稳地接住了,没有摔着哪里,但是却吓得接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赢畊皇子对自己这个宫里最低等的“杂役”身份十分满意,借着这个身份,他不仅住进了当年的旧居,还可以借着修剪花草苗木、干杂活的机会在宫里四处走动,非常方便他行事。
园艺局的露天堂院内,一个穿蓝袍子的大太监看到地上摆放着的一只鼓鼓囊囊的布口袋,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地吼叫起来。“这袋子干菊花为什么放在这里了?祥福呢?祥福那个小蹄子死哪去了?”
“回徐公公,祥福他可能是有点便急,刚才把东西临时搁在这里,人就捂着肚子跑开了。”堂院里一个正在洒扫的小太监回话道。
“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等他回来,看我不打烂他的屁股,让他屎都拉不出来!”大太监骂骂咧咧完,便冲着那个回话的小太监喊道:“福枝,你手上的活先别干了,赶紧把这包东西送去尚药局!”
“得令!”“福枝”赶紧应和一声,撂下手上的活,不敢怠慢地小跑过去,将那个大包裹往肩上一扛便出了门。
进宫五日,在陆乙的帮助下,季玶很快将周围的人和事熟悉起来。据陆乙说,那个叫福枝的小太监是十六岁才入宫的,在宫里也就只待了四年,入宫年数不长,又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性子,所以没有什么深交之人,如此也就大大降低了自己被别人识破身份的风险。
季玶换成了这样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低等身份,不仅要事事伏低做小,说话做事时还要刻意地装嫩。对于他这样一个一直在军中做领袖的人来说,确实有些勉为其难。
好在赢畊皇子还是有些与生俱来的戏子天分的,几日下来,在陆乙的悉心指导下,他终于是找到了做“狗”的感觉:见到主人(上级)时,须得摇头摆尾、低眉顺目、唯唯诺诺。
戏子一旦找到了感觉,那就越演越像了。
因在军中多年的养成,他常是一脸的冷峻表情,眸中时不时会带出些狠厉的光芒,可只在几日光景下,他那一身的威严之气便就全部消失殆尽了。此时,嫩谁看了,他都是从头到脚的和气顺从,甚至连说话声中都会刻意带出些软糯的苏宁腔——因为那个叫福枝的小太监是苏宁人。
季玶肩上扛的布口袋虽说不上有多沉,但鼓鼓囊囊的很是占地方,压在一侧肩膀上时,脖子还须得歪着给它腾地方,没啥功底的人若是这个姿势保持得久了,也是很吃力的。
他是个十几年的练家子身板儿,手提肩扛的分量一般人望尘莫及,这点体力活于他而言就是洒洒水的事情,但因宫道上,时不时会碰到一两个行路中的太监宫人,所以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装出一副稍显吃力、停停走走的架势。
虽进宫只有短短数日,但他不仅快速地熟悉了周围的人和事,还凭借着带兵之人快速熟记地形的素养,已是把这个脑子里没有一丝记忆的儿时旧居内的地形掌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