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弟弟了
乔婉儿在死牢里的几日,竟体验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安宁,吃得好,睡得香,狱卒知她没几天活头了,很是关照,时常嘘寒问饱,就像是生怕她在行刑前被冻死或饿死,自己交不了差一样。
吃饱喝足,睡到自然醒后,在牢里无所事事时,便开始回顾自己乏善可陈的一生。
她出生在苏宁府的乡下,打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她两岁那年,父亲上山采灵芝时不小心摔下了山崖,工友们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凉了。
母亲生她的时候,月子里落下了病根儿,一直都体弱多病,丈夫没了后,为了养家糊口,只能硬撑着去打短工,没几年便就把身体累垮了,最终在乔婉儿六岁的时候撒手人寰。
舅舅不得已把她领养了回去,但舅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总嫌弃她是个克父克母的丧门星。
就算她小小年纪,又懂事又乖巧——在舅舅家里,吃饭都不敢多吃一口,还总是很有眼力价儿地抢着干各种又脏又累的活。
依旧改变不了舅妈对她“是个天降灾星”的印象,时时刻刻都想找机会把她扫地出门。
乔婉儿九岁那年,苏宁府地界闹饥荒,舅妈更加是对家里多出来的这张嘴嫌弃不已,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说府衙里有官办的人牙子雇买女娃子送进皇宫里做私身,便就毅然决然地把这个外甥女卖了六两银子。
所谓去做私身,就是去做皇宫里宫女的婢女,私身比最低等的宫女身份还低微,甚至根本算不上是宫女身份,但不管身份如何,至少是去了个管吃穿的地方,而且进了宫后还有人管教读书识字,她觉得这个地方还不赖。
太平门之乱后,皇宫里的宫人因肖太后清除异己之故,减损了大半,被杀的杀,被驱的驱,所以宫里需要补充大量的宫人,而幸存下来的权贵们心有余悸,多不愿把女儿送入皇宫做宫女,便就想方设法地避开宫里的采选。
所以才会有很多平民出身的私身被卖进宫里,并有机会成为宫女。
乔婉儿进宫后因干活利索,做事细致谨慎,从没出过什么岔子,便就在十六岁时转成了一名正式宫女。
当然私身出身的宫女比不得采选进宫的,因受出身所限,大多也就是止步于低等宫女,所以她在宫里呆了十五年,也算是年纪不小了,仍旧是个从九品的宫女。
在许多人眼里,像乔婉儿这样一个从小到大都不敢说一个“不”字的女子,应是那种被人打死也不敢还手的闷葫芦。
但偏偏这个闷葫芦竟就一声不吭地、还是有预谋地戳死了总管太监,真真是让许多认识她的人听闻后都惊愕不已。
其实,乔婉儿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生出如此勇气去做那般的逆行之事。
她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在宫里呆得太久,有些活腻歪了,就算能继续忍辱负重地再活十五年,或者是十五年后再十五年,她都能想象出自己将来是怎么死的——运气好的话,就如那些年老的宫女,劳累一辈子,腿脚都用坏了,最终在床榻上痛苦难挨地等着咽气解脱。若是运气不好,惹怒了哪个主子,被杖毙而亡也未可知。
所以,有时候她忽然就会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她觉得这样死去真的好无趣!
那日,她看到了李淑秀的尸体,便就联想到了母亲死时的情景,心里难以克制地生出了一腔怨愤——这世道真的太不公平了,能与自己真心相待之人本就没有几个,竟都是这般匆匆离世,她们就像是一粒尘埃,带走了命运强加给她们的委屈和不公后,未有在她们来过的这个世间留下什么太多的痕迹。
虽然只她会偶尔想起她们,但她觉得只是想起还是不够的。最终,乔婉儿在这般的感慨中,生出了想要为李淑秀和其他冤死在徐世新恶行下的人讨回公道的想法,并且还真就那样做了——也许她真正想要的就是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死法;也许她那一身的逆鳞和反骨本就在,只是一直未有显露,一直被深埋,直到遭遇了这样一件事,便就被触动了出来。
乔婉儿本就是抱着一颗必死的心去行刺徐世新的,无论成功与否,于她而言,只是件早死晚死的事情而已。
但在所有可能会发生的预想之中,她竟没有料到“福枝”会突然冒了出来,还出手帮她干掉了徐世新。
福枝是她的同乡,且他二人从小就认识,福枝以前的名字叫陈二牛,是母亲生前曾去帮工过的地主家的小儿子。
太监和宫女进宫后,有些会沿用自己原来的名字,还有些会被要求改名,改名的原因多种多样,大多是因为原来的名字不太好听或是上不了台面或是犯了什么忌讳。陈二牛这个名字大概是因为有些上不得台面。
所以宫里一大堆名字里带“福”字的太监,都是大太监或总管太监为图吉利给重新起的名。
福枝是五年前入的宫,入宫时已经十七岁了。
去年开春,乔婉儿想要画个做绣品用的梅花样子,想起尚衣局园子里有几棵梅花树,便就兴冲冲地跑去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