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
镜看清了断头台上的女囚犯的脸——这个杀了徐世新的乔婉儿竟然就是他一直希望能再次见到的、时常会在梦里出现的娘亲的化身。
*
太皇太后肖乾今年五十有四,平日里很注重保养和进补,面色中虽是透着白亮和红润,但一脸“为国操劳”的褶皱却犹似一个年近古稀之人——她年轻时也算是个清秀脱俗的女子,多年的风刀霜剑下来,心底深处因贪念而生出的恶意不仅施加在了许多无辜之人的身上,更是如一道道划痕般印刻在了自己的脸上。
启祯皇帝明心殿的殿堂内,这位满脸褶皱的太皇太后正正襟危坐于一张龙头椅上,她头顶祥云凤冠,身穿一件明黄色镶金配玉的特制凤纹朝服,朝服上的凤纹以金线绣成,那凤纹的样式很是奇特,怎么看都有一种盘龙的感觉——后宫女子本是没有朝服的,肖太后不仅给自己特制了朝服,还命人将朝服上的凤舞绣得像龙飞,俨然是把自己当皇帝了。
“呜呜呜,我不要收回撤斩令,不要、不要就是不要!呜呜呜!”原本还是坐在椅子上听祖母训话的小皇帝季宁,听着听着便就开始又哭又嚎起来,最后干脆椅子也不坐了,直接坐在地板上耍起赖来,以此抗议皇祖母要求他收回撤斩令。
肖乾看着眼前大哭大叫、“手舞足蹈”的小孙子,眉头拧成了一座“小山包”,面色阴郁得如暴风雨前密布的乌云,良久未有做声。
周围几个宫人见状,皆是大气不敢出——若胡闹之人不是太皇太后的宝贝孙儿,她不可能压抑这么久还没有爆发。老太婆一旦发作,不知道下一秒谁会遭殃。
最终,姜还是老的辣,季宁身边的老太监于福大着胆子走至小陛下跟前,先是劝慰了几句,随后欲意把他扶起来。但小家伙大概是因目的未有达成,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卯足了劲儿地把自己坠成一只秤砣,屁股死活不肯离地。
于福怕伤着龙体,自然是不敢太用力,见扶不起来便就停了手,只得束手无策地在旁侧立着。当看到小陛下哭得都冒出鼻涕泡泡了,赶紧掏出一条丝帕帮其擦拭,擦完鼻涕后感到眼泪也需要擦拭,便就用自己的一只袖子继续帮他擦。
原来,太皇太后为呙阳叛乱焦头烂额了一天,还未及收回神来,又被一则消息惊得眉头一皱——小皇孙赦免了杀徐世新的宫女,还把她从刑场上带回了明心殿,并要封为殿前大宫女。
如此消息带给肖后的震惊不亚于那个加急送来的叛乱消息。
肖乾虽自己杀戮成性,但对于一个宫女私藏凶器杀人这事儿,却是感到极其不可思议,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更何况这女子还是以下犯上杀了总管太监。
她高高在上地执掌皇权多年,对于权力的那份执着无人能及,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敢挑战权威。所以在她看来,就算是这个叫乔婉儿的宫女有千万个要这么做的理由,那也是绝对不可饶恕的,必须处以极刑。
但后来之所以以斩首判,是缘于内务府主事范明初的极力主张,他以前就曾对徐世新的不端所为耿耿于怀,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便就顺水推舟地在肖后面前谏言“从轻”处理凶手。
范明初出生于金陵府的一个书香门第,自小就是个神童,一心想走科举之路。十五岁就在县试中轻轻松松拔得头筹,考取了解元。
然而后来却被取消了省试资格,原因是说他家和肖皇后有外戚关系。这所谓的外戚关系,可能连他们家自己都不知道有。
其实就是家里的一个亲戚和皇后的某个大姑丈的小姨子的妹妹家的侄子的兄弟的媳妇有那么一点点牵扯,然后就跑到外面吹了一通牛,说自己是皇亲国戚。
原来,景宣皇帝在位时,曾因惮于皇后家族势力的壮大,下令严审和皇后外戚家族有关系的考生资格,范明初运气实在是不好,因着这个根本就查无出处的外戚关系,竟在省试的资格审查中没能通过,令他这个一方才子痛失金榜题名的机会。
范明初后来不知怎么就进宫当了内臣,最终扶摇直上,成为内务府的最高掌权人,看来有才学的人,只要脑子还在,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割点什么,都不会被埋没。
徐世新生前主管的内廷署归内务府所辖,但徐世新恃宠而骄,喜欢倚老卖老,从来不把范明初这个上峰放在眼里,有什么事都是绕过他直接向肖后汇报。所以范明初就一直对他很是看不惯,如今这个人总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范大人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
最终,肖后采纳了范明初的“皇宫内判罚少用极刑,施仁政以求今世稳妥,来世福报”的主张,折中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准了对凶手的斩首令。
可谁曾想,这个在她看来应是死不足惜的宫女,竟被去看杀头的季宁当场赦免,还被带回了明心殿。
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待在小皇孙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