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20 利剑穿心
无念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咬牙从满地的琉璃碎屑里站起来,他依然停留在离裴棠不过两三丈的地方,身上的伤口渐渐不再愈合,暗红的血汨汨流出,沉默地浸湿了他的衣袍。
裴棠方才很是挣扎大喊了一通,既没有成功从绳索中挣脱,也没有劝阻徒劳地试图靠近她的无念。此刻她已然没什么力气,只是嘶哑着小声道:“大人……不要再过来了。”她似是万分努力地挤出一个丑陋的笑脸,眼泪在斑驳的脸上划出两道痕迹,“我一时半刻死不了呢,你快去……快去助那位判官大人。“
远处正与攻玉使缠斗的崔子珏罕见地大骂出声:“助我个屁!他要死让他死去!你们父子都是九重天里最有心肝的痴情种!只我一个是铁石心肠的窝囊废!”
那攻玉使的法术其实不甚高明,奈何她手执的袭苍伞却是一等一的邪物,判官使出浑身解数,也只是堪堪打个平手。
无念头也不回,气喘吁吁道:“我不是把他山金剪给你了吗?”
“他山金剪个屁!”崔子珏继续大骂,“那是仙君的神器,我怎么用?难道要我给这该死的荒於曾外孙女做个发型吗?”
攻玉使嘻嘻笑起来,翻飞的白色藩篱下时不时露出那张美艳残忍的脸:“崔将军缠着我作甚?重明蛊阵一旦启动,就算杀了布阵人,阵法也不会消散的,你应该清楚得很。”
“难不成我站着看戏么?”崔子珏咆哮起来,“我管不了那小祖宗,难道还不能收拾了你?”
“你可以和酆都君一起去救那个混账小娘子啊,”攻玉使的声音里充满戏谑,她放肆地大笑起来,“我知道你不愿。崔将军怎么会把凡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呢,我们于你而言,不过是伸伸手指就能碾死的蝼蚁罢了。”
崔子珏面上一滞,接着手执染魄狠狠往那女子肩头斩去,“还轮不到你叫我来做什么!还有……”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不许叫我崔将军!
攻玉使几乎是懒洋洋地用袭苍伞挡下,金属和玉器相撞发出峥琮的脆响,“崔将军有什么叫不得的?”她伺机上前,在一瞬间几乎是贴着崔子珏的耳朵轻语道:“难道崔将军自己也知道,自己当年……临阵脱逃,置将士们不顾,不配做将军么?”
崔子珏瞬间瞳孔激张,染魄一时停滞在空中,攻玉使总算等到了机会,袭苍伞骤然张开,刹那间千万道光箭齐发,毫无错漏地全数钉入了崔子珏体内。
判官猝然倒地,隔了许久才微微抬起身体呕出一大口乌黑的血,他抬眼看向攻玉使,声音里充满恐惧:“你……你如何知道……”
“缥缈无地一战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靡宜巨细,荒於神的史官都记了下来,攻玉使世代相传,永志不忘。”那女子露出轻蔑的笑容,“崔将军……不,崔子珏,”她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你方才对自己的评价很准确。你确实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窝囊废。”
稍远些的无念并没有看到刚刚发生的一切,他又发起了一轮徒劳的冲锋,身上的血滴滴答答散落在地上,碎裂的琉璃尖刺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攻玉使伸脚踢了踢还在缓慢往外呕血的崔子珏,确认他不能再起身后悠悠然转了个身,找了一处算是平整的草丛坐下,饶有兴味的看着远处摇摇欲坠的酆都君。
裴棠仍旧在费力地挣扎,她的哭腔里逐渐带上了恼火:“姜念!你发什么疯!你不是聪明得很吗?眼前的局势怎么看不清?你又不欠我什么!”
无念气喘吁吁地不说话,又向前走了一步。无形的琉璃尖刺再一次袭来,这次却没有听到它们碎裂落地的声音——想是已全数刺入了他体内。
“你怎么不明白!”裴棠绝望地大喊,“她周全布置引你们来此,此刻又隔岸观火任由你在这白费功夫,说明你如今所做的正中她下怀!”
“我管她想做什么。”无念低声道,“她想做什么是她的事……我愿做什么是我的事。”他抬起头来,“这世上的所有的选择并非只有该与不该,还有愿与不愿。他们想做什么与我何干?我只想救你下来。”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此刻的无念距离裴棠不足一丈,他已经听不见琉璃尖刺破空而来的声音了——它们在短暂的时间里出现,精准地、无声地刺入他身上每一处无力躲闪的血肉。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在一点一点的消耗殆尽,裴棠的哭求似乎越来越遥远。
白枰神君,我真的很好奇。如果当时被困在这阵中的是姜苑,你会怎么做呢?
你会让阿娘死在穿云箭下么?
攻玉使好整以暇地看着无念的徒劳尝试,轻声笑道:“他倒是和他父君不大一样呢。”
荒原上空忽然响起一道惊雷。
攻玉使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诧异。崔子珏仍奄奄一息地卧在地上,他费力朝天看去,却听得第二道惊雷传来,晦暗的天际出现了一道幽绿色的闪电。
攻玉使勉强冷笑:“救兵来的倒不算慢。只是重明蛊阵一旦开启,除非阵眼之人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