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己
秋若华气鼓鼓地站起来,百里无咎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不明白她怎么就生气了?又怕问出来使得她更气。
秋若华转身进了内寝,看到床榻忽然想起,他拘束地说,自己没坐过绣床。
以往自己靠他近时,他也总是拘束到僵直,他说他从没有和别的小娘子靠得这样近过。
到底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猜不到她的心思,也是情有可原,只好自己脸皮厚一些了。
秋若华稳稳心神,下定决心之后,站在内寝的柱子后边,唤道:“百里三郎。”
百里无咎这次识趣,没敢再叫嫂夫人,躬身聆训的模样应道:“秋娘子有何吩咐?”
秋若华掐着手指,努力让自己说得清楚又平和,“昨日,邹大娘子唤我去,她说我与李侍读虽然早早定下婚约,可惜天意弄人,若我愿意,会写和离书给我。”
说完,她惴惴不安抬眼看过去,自己已经说得如此清楚,他应该能听懂吧?
百里无咎错愕了一瞬,眼中忽然积满气愤,眸色也暗了两分。
秋若华心头一颤,他生气了?
她不明白,百里无咎心里却明镜一般——难怪秋娘子不因为他替娶的事怪他,原来是邹大娘子从中挑唆。
他虽年幼,这两年都在权利的旋涡中厮混,见惯了人精之间打机锋,李家两位长辈这点心思,就不够看了。
尤其是邹氏,她的心思最为直白,她唯恐秋娘子对他生出真情,对于他们两个过多接触,早有不满,几次从中阻拦,还险些翻了脸。
李员外阻止后,她又不管不问,听之任之——人若反常必有刀。
因为有襄侯的事,百里无咎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下。眼下事情了结,打算启程回东京,邹氏告诉秋娘子可以给她写和离书——表面看是李家明事理为秋娘子着想,实则是揣着私心打算过河拆桥。
秋县令涉及襄侯逆案,贬官为民算轻的,此事多半还要藉没其家⑴,家眷为奴为婢。秋家败落,李侍读却有大好前程,李家不想让他沾着秋氏这个污点,准备借此机会划清界限。
秋娘子虽然有恩于李恒,但是她嫁进来是自己冒名替娶,和李恒没有见过面,更谈不上情份。邹氏把秋娘子推出来试探,如果他没看明白其中利害,因为一时心动,对秋娘子许诺什么,事情便做实了。
李家会趁机推说秋娘子与他假戏真做生出了情意,她变心在前,李家只能大度成全。
世人对女子的规矩束缚本就多,好好的恩人,转眼间就会被扣上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的帽子,受尽世人编排唾弃……
好歹毒的心思!
想到这里,百里无咎内心不可抑制地抽痛,摇了摇头,把这些想法甩到脑后——不能害她落到这样的地步!
这些猥琐之事也不能污了秋娘子的耳朵,百里无咎压着火气,好言安抚道:“邹大娘子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你与李侍读四年前定下姻缘,眼下虽有波折,就当作好事多磨,等回到东京,和你一起朝夕相处是李侍读,只要你们两个一心,谁也不能拆散你们。”
他是没听懂么?秋若华有些着急,“可我嫁进来之后,自始自终都不知你是冒名替娶,一直视你为夫君。如今身份拆穿了,我要如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改叫真正的李恒的为夫君?”
“……”百里无咎惶恐地低下头,喃喃道,“此事,确实是在下对不起你。”
“说什么对不起,对得起?事已至此,如何了结呢?”秋若华只能说得更直白,“这十余日的相处,我无法面对李恒,我想李侍读也不可能坦然地视我为妻子。”
“不会的!”百里无咎急忙解释道,“替娶的事,李侍读是知道的,此事委屈了秋娘子,他必然也是内心不安。我与秋娘子虽然做了十余日假夫妻,但一直克己复礼,清清白白,等回到东京,在下一定会向李侍读解释清楚,断然不能因此坏了秋娘子与李兄的姻缘。”
“克己复礼?”秋若华心头更加酸涩,冷笑追问,“你的克己复礼就是看着我视你为夫君,一步一步泥足深陷?”
百里无咎羞愧地垂下头,“我……”
其实自己又何尝没有陷在其中纠结痛苦呢?往昔种种历历在目,她的一颦一笑,痴情与守护自己都看在眼里,心非木石,如何不懂?
自己肩负任务而来,与她的短暂相处,只是权宜之计,终归是要各归各位。自己答应过殿下,更许诺过李恒,一定会把秋娘子好好的带回去交还给他。
秋娘子在襄侯逆案中找到了关键消息,于国有功,于民有利,于李恒有恩!回到东京之后,必然会有封赏。
她与李恒早就定下婚约,在世人眼中,她就是李家的媳妇,只要她延续这个身份,这份封赏,足够她在李家立足。世人也会称颂她的大义,未来便是顺风顺水的人生。
只有忘掉与他有关的这段旁枝末节,才是她的正途。
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