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才下过一场细密的春雨，傍晚时分，天气昏暗，地面潮湿不堪。

琼华公主府的侍女来来往往，提着水桶，在天镜阁准备好沐浴要用的一应物什，又悄无声息地告退。

幽暗静谧的室内，床帐内正躺着一个身量修长，眉清目秀的少年。

他紧闭着眉目，眼皮不安地颤动着，细汗微微，似乎是陷进了什么令人焦灼的梦境里。

直到搭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人握住。

顾舟睁开了眼。

室内光线昏暗，他先是眼睫轻颤，感到一丝茫然，随后又偏过头，看到纱帐外隐隐绰绰的身形。

握住他手的主人顺势撩开了帐帘，露出精致姣美的一张脸。

——是个锦衣华服的少女，杏仁眼，柳叶眉，下巴尖细，小巧而精致的唇微微抿着，透着天然的嫩粉色。她穿一身浅青衫裙，胸前鹅黄飘带，臂挽同色披帛，鬓发斜挽，发间簪一支蝴蝶珠钗，颤颤欲飞。

顾舟心头微漾。

他想抽回手，但一时竟没有挣开。

他回想起自己昏睡之前的场景，困惑又感激地露出一丝微笑：“我出畅春园时遇到了几个地痞，他们抢了我的荷包，还将我打昏，是你救了我，对不对？”

少女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活像个精致的假娃娃。

顾舟试探道：“谢谢你。”

他又将手往回抽。

少女却伸出另一只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双手成合拢的姿势，将他握得更紧。

“我没有救你。”

少女薄而嫣红的嘴唇一开一合，吐字温柔清晰，眸光流转中，却透露出几分单纯的无辜。

“是我派那些地痞将你打昏的。”

-

妙元近几日心情不好。

原因无他，只因她那个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父皇，前阵子不知抽了什么风，竟然跟几个大臣一合计，要把她嫁去王家。

他们给她挑的驸马是王家六郎，一个不学无术、作风浮夸、毫无审美的纨绔。

妙元当然不乐意，跑去紫宸殿大闹一通之后，父皇的念头算是消停了。

但她向来记仇，待打听到这桩婚事竟然是因为她的姑母平乐长公主在背后出谋划策，她当即就带着甲士，去寻她这位姑母讨要说法。

她去的不巧，平乐长公主姜如英不在府上，而是在畅春园的春游宴上快活。

可这拦不住她，半个时辰的功夫，妙元就赶在下午抵达畅春园，在一众男伶、侍女的簇拥中，看到了她这位年过三十，一直都潇洒恣意的姑母。

“那王家高门望族，王六郎的父兄都在朝中担任要职，家族显赫，王六郎又对你一片痴心，这么多年一直围在你身边鞍前马后，我和你父皇都看在眼里。姑母本是好意，才与你父皇这般商议，你怎么就不乐意了。”

“谁稀罕那个花孔雀——”妙元生气起来，连美目都冒着怒火，“我早已说过不喜欢他，姑母是跟府中那些男人厮混久了，脑子也不灵光了吗？”

姜如英面色微滞，知道妙元素来是这般脾性，恼起来口无遮拦，谁也奈何不了她。

只得讨饶：“是姑母的不是，不知你如今对那王六郎如此厌恶。你且发发善心，饶了我这次吧。”

她目光掠过阁楼外来来往往的人群：“这宴席上也来了许多世家郎君，妙元若是愿意，姑母再陪你相看一番，如何？”

妙元心气仍是不顺，但点头应下了。

就是这一番游园相看，她看中了一个眉疏目朗的少年。

在一众投壶、射箭的场地中，贵族男女来来往往，比试玩乐，喧闹声透过重重林木，传到绿树掩映的阁楼之中。

少年与其他几个同伴，相携而游，却穿着简朴，衣饰寡淡，看起来与整个园子格格不入。

妙元一眼就注意到了。

姜如英语气很是诧异：“你瞧他穿的衣服，便能看出来，他并不是什么出身世家的郎君，可能是托了什么人的关系，或是花了银钱才混进来的，你要他做驸马，陛下怎么会答应呢？”

妙元比她更加诧异：“谁说我要他做驸马了？”

姜如英迷惘地眨了眨眼。

妙元便指了指跪在姜如英脚边，为她揉捏小腿的男伶：“我想过了，姑母有的，我也要有。”

-

妙元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尊贵无双的琼华公主。

她拥有的食邑之数，在所有的公主当中，是大衍自立朝以来，除了以军功获封亲王的定国公主之外的最大数。

未及笄时便出宫开府，自由出入宫廷、乃至帝王寝居。

御史曾因弹劾她太过骄纵，没有皇室公主应有的端方威仪，直接就被皇帝发落到了岭南。如今已经没有言官敢弹劾她。

她还能在皇帝与朝臣议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