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夕阳西下，天色彻底昏暗。

最后顾舟是不得不一边为妙元扇风，一边跟在她身侧往回走。

春夜寂寂，顾舟心事重重，只听得见脚步踩在地面上的窸窣声，与琼华公主鬓间钗环的清脆相击声。

含元殿宴席将毕，殿内灯火通明。

妙元在大殿前止住脚步，转身往一侧绕去。

“里面全是我不喜欢的人，真讨厌，不进去了。”妙元踢着路上的石子，对晴芳道，“父皇应该已经离席，我们直接去紫宸殿找父皇。”

晴芳低头应是。

而顾舟纠结了一路的内心，也终于在这时鼓起勇气：“殿下。”

他声音很低，差点要听不见。

妙元却立时转身，挑起眉毛打量他：“顾郎？”

“昨夜殿下离去之前，曾告诉草民，说今日有要紧事委任于我。”顾舟缓慢道，“这‘要紧事’，可是那王家六郎？”

妙元一怔。

“再过七日便是会试，”顾舟顿了顿，“殿下知道，草民有幸在应试之列。既然殿下的‘要紧事’已毕，不知可否开恩，允准草民回到永安寺备考，待得试毕，再到殿下面前请罪问安？”

妙元静静看他，脸上玩乐轻松的表情都不见了。

顾舟垂眸，手中仍握着她那柄镶嵌有鸟羽宝石的团扇。

后退一步，一揖到底。

“草民微薄出身，一介白丁，实在不敢随公主面见天颜。还望殿下开恩，允准草民……回到该有的位置去。”

周遭风声都停滞几息。

这里气氛不对，不远处的侍卫、内官都察觉到了，不由偷偷往这边瞥过来。

而妙元脑子里转了一圈顾舟的说辞，恍然笑了。

“顾郎是觉得我对那王六郎有意，故意用你气他？哎呀，”妙元一脸无奈又可笑的神情，“你太看得起那只花孔雀，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顾舟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其实并不在意琼华公主的“要紧事”，也不在意她想用他气什么人，她喜欢王六郎也好，李七郎、赵八郎都无所谓。事已至此，他只希望她能良心发现，让他去参加科考。

“什么要紧事？带顾郎入宫才是要紧事啊。你说无言面见天颜，可是顾郎，你不是已经见过父皇了吗？”

顾舟身体一僵。

“你忘了我给你的选择了？带你去含元殿见父皇，我做到了。”妙元背着手走上前，颇为无辜地晃了晃脑袋，“那你呢，你不应该好好留在公主府报答我吗？”

顾舟脑子里再次嗡嗡一片。

见？

宴席上那么多人，乌泱泱的一片朝臣、命妇，更不用说还有演奏的乐伎、侍奉的宫人、内侍，来来往往……

他跟在她身后，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并且被满朝文武、内外命妇都注目的、被她戏弄的场景，便算是他见了皇帝吗？

严格来说，确实是算。

可她在说那话引诱他做出选择时，分明是……

顾舟攥着团扇的手指微微用力，使得其上斑斓的鸟羽都轻轻颤抖。

妙元皱皱鼻子，嫌弃地从他手里把团扇抢过来。

“顾郎，你都要把我的扇子弄坏了。”她心疼地拂了拂扇柄与扇面衔接处被顾舟攥过的地方，生气道，“笨手笨脚，一点都不知道爱惜。”

随着手中重量彻底消失，顾舟缓慢地站直身体，沉默看她。

正好一阵微风拂过，似有灰尘落入眼中，顾舟只好侧过头，闭了几下眼睛，让尘埃从逼出的眼泪中流出。

妙元抬起头时，便撞进顾舟躲闪泛红的眼睛里。

妙元愣了愣。

顾舟垂下眼睫，低声问道：“所以，殿下是不会允准草民像其他同窗一样，去参加今年的会试了吗？”

妙元没注意听，她把团扇交给晴芳，勾着头去看顾舟低垂的眼睛。

顾舟狼狈后退，声音微恼：“殿下。”

“你让我看看。”妙元拽住顾舟胸前的衣领，把脸几乎贴到了他的胸口上，仰头看他，“眼睛还真是红的呀，你怎么哭了？”

顾舟身体僵直：“……草民没有。”

“不就是没让父皇和你说话嘛。”妙元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我至少让你见到他了啊！”

顾舟：“草民不是这个意思。”

妙元：“那你哭什么？”

顾舟：“……草民没有。”

但妙元显然就是已经认定了他在哭，而且是难过哭的。

她摇摇头，松开抓着顾舟衣襟的手：“父皇还总说我爱哭，可我看，顾郎分明也是爱哭的。顾郎生得如此好看，便是哭起来，也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美貌郎君。”

起码比那王瑾知哭得好看多了。

顾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