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凝视她·筛子
晚上点起烛灯,在清猗默诗时,其余四人也跟着看起书来。背完了,一个小丫头小声问:“清猗姐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不好好学,就会被送到楼下去。”另外三个也悄悄看清猗,等着她的回答。如果她回答是,她们便可以怀疑她有意不向众人透露,好叫她们都离开;如果她回答不是,她们也可依旧怀疑她在撒谎,否则她行事为何与她们不同。
清猗搁下笔,看着她们道:“我并不知道会如此。”
“那你为何常常私自习字练舞?为何不同我们一块玩?难道你不累吗?难道你不觉得无趣?难道你喜欢这些?”另一个人急声问。
“私自?我从来都没有避开过你们做事。不同你们玩,是因为我不认为这里是个好玩的地方。累,自然是会累的。无趣,倒是没有。喜欢,现在暂且还谈不上。你们读过这些书吗?”清猗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她从架子上的一堆书里翻出了一本旧书,她翻开书指着其中的话念道:“非分之福,无故之获,非造物之钓饵,即人世之机阱。”她念书时,每一字都念得很清,每一句都读得很顺,她的声音漂亮得像她的人一样,这种漂亮不是像艳红的花或璀璨的珠宝,而是像蜻蜓点水后、湖面泛起的一圈圈的涟漪,一直泛进人的心里。
小丫头们静静听着,忽然想起来几个月前,她说话还不像如今这般,从何时起,她便将话说得这样动听了呢?
“这是什么意思呢?”她们问道。
“大概是在说,不是你分内的福气,无缘无故得来的东西,若不是上天的诱饵,便是人世的机关陷阱了。”清猗回答了她,把书慢慢合起。
“这与我们刚刚说的话有什么关系?”小丫头问。
清猗把书放了回去轻声说:“这世上从来没有白得来的东西,也容不下无用的人。我爹娘生养了我,后来他们便把我卖给了其他人,好换些钱来熬过那个冬天。”
“我逃出来的那天,有人救了我,没叫我被人逮到。他送了我药膏,叫我别留下疤,我以为我遇到了神仙,但我被带到了这。原来他只是要将我卖到另一个地方。”
“现如今清调阁教我识字跳舞,叫我不受饥寒之苦,那必然不久后便有用到我的地方。如果我对清调阁没有用,我又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呢?”清猗坐了回来,收拾了桌子上的笔墨,而后再次于狭窄的地方练起学过的舞,她一遍遍旋转着,似乎每一遍都跳得一样,又似乎在她们没有觉察之时就练得近乎完美。
因着白日发生的事情,丫头们再不敢懈怠,有人看书,有人练舞,有人写字,昨日的休闲自在不再重现了。
这样的日子重复着,石嬷嬷她们依旧看着可亲,要学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难。她们害怕自己不能达到石嬷嬷的要求,常常私下苦练,身上碰伤不可避免,夜间烛火燃得越来越久。白日里终于有人犯了困,在考核时出了差错,她们惶恐之际,石清英却没有说什么,显得愈发宽容。她们渐渐以为她们五人能安定下来了,但有着前车之鉴,没有人再偷懒。
五人练舞的地方从屋子转移到了后院中。月光照亮院中砖石,倒是省去不少烛灯钱。
先人常有劝说后人持之以恒、孜孜不倦、将勤补拙的名句,无数的词句流传至今,可见这是有益处的。然而古今多少人将听过的话铭记于心,付诸于行?奋发努力,几个字读起来简简单单,要如何去做似乎也很清楚,不过就是把书上的字句记住,把学得的舞蹈日日练习,把教给她们的曲子时不时唱上一唱,把字、画每日练练……
“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呜呜呜……”在怎么也跳出不出教习的动作后,一个姑娘坐在地上,捂脸痛哭起来。她身上的衣裙蹭上了灰土,衣下的磕碰亦是数不清。“什么也学不会,我什么也学不好,我的书画没有清雅姐姐好,作诗也不如清梳姐,弹琴更不如清霞姐,舞跳得也远远不如清猗姐姐,我日日练啊练,为什么一点成效也见不着,为何如此对我……”
几个姑娘都围了过来,清雅搂住她柔声宽慰,清梳一下下抚着她的后背,清霞看了眼清猗,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叫我们学这么些东西?不过都是妓,做书寓和做野雉有什么分别?怎么也出不了这破楼,怎么也飞不出去!”姑娘一面哭一面骂。“我也学了,可是这贼老天偏不让我学会,我不如你们聪明,什么都能学会!夜里背书,我就是背不到几句就犯困,那些诗歌都写的什么,我偏偏就是看不明白。还要学那些写字作画,我一笔笔地写,一点点地描,笔一落在纸上它就变成了一幅鬼样子。白日学的那些舞,我怎么也不会跳,腿就是抬不高,就是不会那样跳!我能如何?我练了它一百次一百遍还是不会,还是跳得难看!一天又一天,练个没完没了,白日里不得闲,夜里也不能好睡,我们又不是要进京赶考,费这劲做什么?”
“啪、啪、啪!”姑娘们还没来得及制止她的话,便听见熟悉的掌声,几人惊慌去看,正是石清英、清歌和清艳,还有一个看着眼生的老妇人跟在她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