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他不会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消遣机会。

“我不太关心，我只关心我等的人。”纸轻扭头不看死刑犯，她害怕他看出破绽来，“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来找我，我爸他甚至不会知道我在这儿……”

“你爸爸？”死刑犯瞬间坐直身体，将挡住的过道让了出来，塔楼里除了舞蹈老师，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他和女儿的事情，而死刑犯有足够的自信，舞蹈老师不会将他的事情作为谈资。

“你在等的人是你爸？”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他在哪层楼？”

“他不在塔楼。”

一时无言，死刑犯好像明白了纸轻的意思。

“在哪里等都一样，在塔楼等就行……”死刑犯轻声重复着最开始时，纸轻莫名其妙的话。

现在，一切都串了起来。

“那他什么时候来？”死刑犯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这句话的语气有多么温柔。

“算算时间，也该快了……”纸轻不动声色，她知道对方已经一步一步地跟着她的思路走了。

“嗯？”死刑犯有些疑惑，“算时间？”

“对啊！我死的早，二十五岁就死了，那会儿我爸五十二，如今我在塔楼也待了有一万两千一百四十三天了，如果我没数错的话……”纸轻眼睛看向上空，掰着手指头一板一眼地说，“他也该来了……”

“一万……”死刑犯试图重复她的话，但到中途就卡壳了。

看着纸轻一脸笃定的样子，他试图提醒：“塔楼是什么人才会来的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在初世界的时间被意外中断的人。”纸轻放下数数的指头，看向死刑犯，一脸认真。

“那你不希望你爸爸在初世界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享受完自己的人生吗？”

“我当然希望，这两种情况，都是很好的，我都可以接受。”纸轻轻手轻脚地在他们的对话的雪天空地里撒上谷子。

“他在初世界的时间被意外中断，你也能接受？”死刑犯向前迈了一步，他移动到纸轻的座位对面。

“对啊！他在初世界寿终正寝，好好过完自己的一生，我为他感到高兴。如果他不能，中途被掐断了时间，到塔楼世界来，我会为他在初世界的遭遇难过，但是他来这里，我如果能见到他，我更高兴。”

纸轻看一眼对面的人，她似乎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慈爱和柔情。

于是她趁热打铁，更进一步地说道。

“但我也有害怕的时候……”她双臂围圈放在桌子上，好似一个簸箕的形状。

死刑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前倾的上半身稍稍直起，将紧贴着桌沿的胸口向后撤离。

“你害怕的，不会是担心你爸到塔楼的时候，你已经消亡了吧……”他半眯着眼，似乎已经看穿了对面那人的打算。

“不是。”

纸轻柔声却又干脆的声音让死刑犯有点不解，微不可查的，他将头歪向一边。

“我更害怕的，是爸爸在我死之后，因为思念我，在初世界就没有一天快乐过，却又因为命运，只能在那里磋磨掉自己的全部时间……”

纸轻伸手扶额，眼角悄悄泛起晶莹的泪花。

木棍牢牢地支撑起簸箕，将地上的谷子半遮起来。

死刑犯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自己在塔楼世界的种种经历。

猜疑，警惕，追逐，躲避，残暴，梳理……

这一切的走向已经和他在初世界那个最开始的状态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现在在这里，好似只是初世界里后半生的延续。

而前半辈子，那温馨的家庭时光，不算大富但也衣食无忧的日子，以及他最怀念的，和女儿亲密无间的陪伴，这些美好的时光仿佛没有在塔楼世界得到任何的延续。

而自己的女儿，还在初世界苦苦生活的她，已经离不开轮椅的她，告别舞蹈生活的她，也告别了自己的她，过的还好吗？

她是否也会像对面这个陌生女孩所说的一样，没有了爸爸的日子每天都是煎熬，而命运，戏弄着他们相隔两个世界。

死刑犯的视线随着回忆的深入而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他已在茫茫大雪中，走近了那个盛满温馨记忆的遮蔽之下，那是他的精神食粮。

在塔楼，为了保障自己安全不受人偷袭的他，甚至舍弃了在过往楼里重逢女儿的机会，他这一次新生，一直都在提防。

提防……

死刑犯的眼皮用力了一些，狠狠包裹住自己的眼球，他将自己回忆的脚步放慢，抽离出来试图分辨面前这个温馨的画面到底是不是陷阱。

他汗毛竖起，恍惚之间一个疑问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