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程萋萋醒了的时候,头顶是粉红轻纱帷幔,盖的是鸳鸯浣花锦被。掀开帷幔,是黄梨花木的地板和颜色相近的黄梨花木的案几、立柜。
桌上的山海棠也有些蔫了,颜色褪了几分。桐油灯此刻有些昏暗,被从窗子缝隙外吹进来夜风晃得明明灭灭。
不在县衙。
也不在驿馆。
看着陌生的屋子和陈设,程萋萋有一瞬间慌乱。
因着初醒,她的头还有些沉,四下里看了看,走到窗边把原本只开一道小缝的窗户用杆子支起来。
夜风微凉,习习吹来,扑在程萋萋脸上,她顿时清醒了不少。
向窗外望去,程萋萋发现自己所在的是沿街的二楼,此刻虽已月上柳梢,街道上还是灯火通明。楼下街市的喧嚣也顺着夜风,从窗子里钻了进来。
程萋萋盯着对面商铺的店名,反应了过来。
这是……朱雀大街?
依朱雀大街而建,且装潢华丽的屋子可不多,所以……
程萋萋想要再确认一遍,于是将大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子,睁大着一双杏眼努力把周围的景象都收入眼底。
突然,程萋萋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又将身子探出几分,想要再看清楚些,却没想到楼下的那人也抬头来看她。
是卫肃。
虽然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在程萋萋看来却多了一丝揶揄。
猝不及防地对视几息后,程萋萋反应过来,脸蓦地一热,连忙把探出的半个身子从窗户外缩了回来。
卫肃在,那么眼下,自己应该性命无虞。
程萋萋莫名羞臊窘迫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姬,你醒了?大夫说姬身子骨素来虚寒,又劳累受惊,还是不要开窗的好。”
程萋萋正想着这里到底是朱雀大街上哪一家客栈酒楼,就听见采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并动作迅速地合上了窗子。
窗子一关,楼下的目光也就一下子被挡在外面。程萋萋身上那种被注视的不自在消散了不少。
“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了?”程萋萋转过身来,尽量使自己看起来神色自然。
“一品居。姬都睡了三天了。这是刘大夫开的汤药,说是安神补虚的,姬快些趁热喝了吧!”
采儿说着就将一大碗黑乎乎的汤药递到程萋萋面前,光是看上去就极苦。
对于药理,程萋萋只粗通一二,闻着这汤,有丹参、当归、石菖蒲、茯苓、五味子、麦冬、天冬、地黄、酸枣仁、桔梗、甘草,还有一味朱砂,别的就再辨不出来了。
应当是天王补心丹加减。
确实有滋阴养血、补心安神之效。
良药苦口的道理哪个不懂?
况且程萋萋刚回到建和十三年的时候,一日日也是进了不少药,几乎都成了药罐子,喝这汤,自然也不在话下。
她也不扭捏,当即一口气灌下。
苦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口鼻,到了胃里,沁出一层汗来。
果然,有一阵子不吃苦,乍一再吃,也还是受不了。
程萋萋拒绝了采儿递过来的蜜饯。
让这苦味多留一分,自己就会更清醒一分,才不会被眼前的红罗帐暖迷昏了头。
“采儿,为何我们会在这朱雀大街的一品居,怎么不住驿馆?”
咽下最后一口汤药,程萋萋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没想到一向冷静的采儿面上竟露出几分犹豫,顿了顿,将程萋萋手里的药碗接过来放在案几上,这才转了身。
“原本是要回驿馆的。可是姬……虽然昏睡,听见要回驿馆,闭着眼睛一把……一把扯出主子的衣袖,说……”
“说什么?”
程萋萋心道不好。
“说魏县都是些虎豹豺狼,即使回了驿馆,也还是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怎么也不愿回去。说在主子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还……”
“说下去。”
程萋萋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是采儿接下来的话还是让她差点原地跌倒。
“主子问为什么在他身边是最安全的,姬回道,因为主子是天底下最凶最猛的虎豹豺狼,别个见了,都得绕道走,不敢得罪的。”
“然后呢?一口气说完。”
“主子又问既然他是天底下最凶最猛的虎豹豺狼,姬在他身边,不怕也被啃得骨头都不剩吗?姬言,主子长得好看,世间少有,被主子吃了,也比被其他人吃了好。而且……而且主子一向斯文,就算是吃,也是温水煮青蛙,小口小口的,能多苟活一段时间。”
轰!
听采儿一席话,程萋萋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采儿尽职尽责,继续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全须全尾地说出来。
“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