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贞洁之忧
梅娘呆默了片刻,伸手抹了把眼角,再抬眼却是看向不知所措的蒋琬,苦笑道:“贵人,我妹妹是个命苦的人,一生都落不到个清静。”
目光落到蒋琬手上的银票,忽的放轻了声音:“不用什么银钱,贵人如果方便的话,帮我妹妹建个衣冠冢吧。”她侧开头,又拭了拭眼角,掉转身就要离开。
“这位夫人请等等……”蒋琬连忙唤住,仲益亦上前拦住梅娘。
梅娘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动,仲益摇了摇头。
她蠕动了几下嘴唇,最终没有发出话,安静地站了回来。
兰娘兄嫂方提起的笑容又落了回去,两人面面相觑,缩了缩身子,退开了些。
兰父皱了皱眉。
“让贵人见笑了,我这大女,自从我那女婿去世后,便疯疯颠覆的,她的话,贵人千万别信。阿兰可是我们最小的闺女,我们最是疼她。”他强撑起笑容道。
蒋琬定定看着他,似要看尽他心里,目光直白地让人招架不住。
“不知兰娘葬于何处?我想去祭拜她。”
兰父笑容僵了僵:“阿兰她尸骨无存,这如何立坟?”这话却是毫无根据。
“家中应有兰娘的旧衣,可以立个衣冠冢,这没有坟冢,后人该去何处祭拜?”蒋琬神色淡淡,语气沉凝。
“大娘认为如何呢?兰娘她是个很好的人,她一直想回家。”蒋琬又转向很少发言的兰母。
兰母避开她眼神,只垂着头,似听不懂般,只做一位呆怔木楞的女人。
屋中气氛越发不大好了,兰父扶着桌子坐回去,良久,才叹道:“阿兰,她在山寨待了那许多日,被人污了身子,这不干不净的,若是大张旗鼓地办丧事,实在惹人笑话。”
蒋琬陡然冷了脸色,道:“大伯不想为兰娘办丧事吗?大伯大娘要眼睁睁看着兰娘成为孤魂野鬼?”
“不是不想,是不能!”兰父扬声道。
他显然是被这摊事搞得焦头烂额,急道,“贵人张口便是办丧事,这办丧事不费银钱吗?你看看我们这家,哪来的钱。她一个未出嫁的闺女,死就死了。我便是在她刚出生时,掐死她,这村里也不会有人说我们的不是。如今她死了,死的那样不干不净,我们还认她这个女儿,已是我们当爹娘的仁慈。”
蒋琬心里发凉,她知世人不重视女儿,可到底是出身限制,未曾见过这般丑恶嘴脸的爹娘,思及那般灿烂明媚的兰娘,不由为其抱屈:“大伯,那是你女儿,你这般说,她该多伤心。”
“伤心!那她知我伤心吗!她若懂点事,上山便该一刀子结果了自己,没得被那些人污了身子 。”兰母蓦然尖声叫道。
见众人望过来,她捂着自己脸,哀哀地哭起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走出去,他们都说我养了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儿,说有其女必有其母。”
她忽的又笑起来,眸中放出光,“幸好她死了,她带着那破败的身子死在那里。我守妇道的,我最守妇道了!”
她扒拉着兰父袖子,急切道:“他爹,你信我,你知道的,我肯定不像她,我若被抓上去,立马自尽,我肯定会守好身子的……”
兰母说着,已然崩溃到极致,一副疯癫状,口中嚷着妇道、贞洁,又大骂着那个让她蒙羞的女儿,被自家媳妇强行扶回了房里。
“你们看见了,我这老婆子因着阿兰之事,已在村里受了不少气,若再为阿兰操办丧事,还不知传出多少闲言碎语!”
蒋琬心情复杂道:“村中为何会知晓兰娘山上之事。”虽说同情兰母遭遇,可一码事归一码事,她绝不认同兰娘应该为了贞洁自尽。
且造成这后果的不该是兰娘,而应该是他人的恶言恶语。
兰父没有说话,梅娘却是冷笑出声:“他们当然知道,兰娘被抓上山,又不是没人看见。有人告诉了我们。”她顿了顿,深吸口气,“我想去救兰娘,爹却拦着我,怕山匪报复,兰娘,我对不起她……”
梅娘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兰父不以为然:“梅娘,你要懂些事,那些山匪臭名昭著,这周边哪个惹得起他们。阿兰也是命不好……”
“命不好,命不好,她最大的命不好就是投生在我们家,你明明知道,那路时常有山匪路过,你为何不让小弟去,小弟是你儿子,我们便是棵草吗……”梅娘似怨似愤,已经不知道是在为兰娘鸣不平,还是为自己鸣不平了。
蒋琬不知内里还有这么一回事,越发心疼起兰娘,那般拼命、挣扎着想要活下来的女子,她的亲人却早已放弃她,甚至唾弃她。
可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只因没了贞洁。
她心寒的同时,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一丝忧惧。
贞洁便是这般比命还珍贵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