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

“抱歉，病人已回天乏术，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当声音穿过整个回廊，凤语书都觉得是大夫在跟她说笑。

“这怎么可能呢！江卓权！起来啊！我知道你又跟我生气呢！赶快起来啊，这一次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出来，我真的什么都听你的！”

凤语书一把甩开旁边拉着她的手，大步冲了进去，她扒着床榻眼巴巴地望着上面紧闭双眼的人，祈求他的睫毛能动一动，哪怕是颤一下。

最后，大夫走到她身边，无奈的开口：“故人已逝，节哀。”

凤语书瞪大了眼睛，扯住大夫的长襟，怒声喊道：“他才25岁，还没有到而立的年纪，你跟我说他死了?”

“节哀！”

这是凤语书在江卓权离开后，在广平城待的第一个年。

秦韵前两天提出来要在年关聚一聚，不过凤语书这一次没有拒绝，她只是想告诉他们，她现在挺好，真的挺好的，没病没灾，活蹦乱跳。

至于心里头什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从她选择了复仇的这条路，心怎么可能不被仇恨所侵蚀？

只不过现在她的心，已经塌没了。

凤语书没有喝酒，可回去的时候还是楚正送她的，楚正说让现在的她一个人太危险了。

凤语书笑了笑，没吭声。

他们都怕她会想不开自尽吗？

那他们真是想多了，她不会轻易放弃她的生命，毕竟这条命是江卓权救回来的，后半辈子她会为了江卓权好好活下去。

凤语书坐在马车内，一帘之隔，楚正在前面一边驾马车，一边说个不停，薛破依旧和从前一样，在旁边骑马跟着，安安静静地当个闷葫芦。

可是不一样了，到底还是都不一样了。

凤语书看着窗外模糊的光影，恍惚记得自己曾经骑着烈马行驶在茫茫大漠中，有一个少年郎坐在他自己的马背上，冲着她笑。

眉眼弯弯如庐上新月，又如静潭庭水，盛着无限的山色湖光。

已经是深夜，城里虽没有宵禁，但街道上的人依然很稀少，马车内也一片寂静，唯有凤语书不明显的呼吸声。

凤语书按了按额角，对着驾车的人说：“楚正，把我放下吧，我自己回去。”

楚正先是随口一应，后来又反应过来。

“唉。唉？你现在下去干嘛，这黑灯瞎火的，离你宅子还那么远，你是打算露宿街头啊？”

楚正一阵唠叨，可到底还是按她指的地方停了下来。

凤语书掀开了马车帘，寒气一下子涌了进来。

真是冷，广平城的天，太冷了。

“你和薛破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自己走回去，没有几步路。”

“不用想着拉我，我就想自己走一走，况且，他……今天，估计不想见那么多人。”

楚正知道凤语书说的“他”是谁，自然也知道“那儿”是哪儿，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通透如他，也只能压下话语。

“最近这边不太平，语书你自己注意点儿。”

楚正最后只得认命地让凤语书离开。

凤语书回了一句一路顺风，和后面的薛破对视一眼，皆是略一点头，便收回了目光。

她一心复仇，到头来反而欠了别人太多的债。

凤语书就这么一个人走在昏暗无明而又了无人迹的大街上，裹紧身上的斗篷，整个人脸隐在帽兜中，双手环扣。

广平城夜雪，年味未除，红白交映，煞是凌人，像极了少年郎藏尽锋芒与柔情的眉眼。

江夜阁门前也挂了两个大红灯笼，像是茫茫白月光中的一抹朱砂痣，吸引着从远方赶来的风雪夜归人。

凤语书轻扣门扉，伴随着吱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

开门的人叫江武，是江卓权捡回来的小乞丐，跟了他好多年。

江武微微低头，唤了一句：“凤娘子。”

算是问好。

凤语书侧身进了江夜阁，她原以为怎么也算是到了大年夜，江夜阁好歹能沾上点儿年味，却不曾想，放眼望去，白花花一片，人也比往日少了许多。

江武将江夜阁治理的很好，只是有些规矩很是与众不同，但凤语书从来不问，只是让身边人和各门派对江夜阁的事能放则放。

是不想，更是不能。

她不想再去多参与什么了，若是可以，只余生安安静静地做个看着江水潮起潮落的守陵人。

凤语书随着江武去了后院。

后院的积雪已经不见了踪影，飘下的新雪形成了薄薄的一层。

江卓权的坟头粘着几片雪花，案上放着新鲜的供品，坟旁的松柏雪满枝丫，像是开了一树的银花。

一侧的炭盆里堆积着厚厚的纸灰，香炉里插着燃得长短不一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