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还家

当晚，林首辅从宫中还家，林昭派人在湖心小筑摆了宴。

四面鲛纱帐垂落，蚊烟袅袅。夏夜凉风挟着湿润水气扑在人的面上，身心舒爽。湖畔水草丰茂，沐浴在灯火明光中，緑沁沁的极为可爱。湖中间或数声蛙鸣，另有遥远的声浪从望集传来。

雍朝政通人和，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朝廷规定，每逢朔日和望日，都不设宵禁，商家摊贩可通宵达旦做生意，时人便将其称之为朔集和望集。

沿街商铺早早挂上了彩绸，店家使尽浑身解数揽客，吆喝声不绝于耳。路边铺设席子，一幅席面便是一处摊位。古董珍玩，奇巧小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小吃摊呼呼冒着热气，这边刚下上鲜肉馄饨，那边又要碗臊子面。果脯泛着白霜，烤肉香在夏日京都的晚上弥散开，暄软精致的花样小馒头引得孩童口水直流。

行人如织，人声鼎沸，就算是隔着几条街的林府也能隐隐约约听见市井欢闹声。

林府众人感受着烟火气息，心情皆明。

林首辅高坐主位，左手边是林昭，右手边是庶子林岸，周姨娘在一侧为林岸夹菜。

林首辅乃恭仁年间状元，深受先皇宠信。年轻时任上磨砺，因推行改革利民新法，结果遭其上峰和本地商贾构陷入狱。先皇亲自审理案情，翻案后当众怒道：“天子门生，尔安敢欺之！”自此后，各大茶楼酒馆津津有味演绎了一出名为《桂枝春》的折子戏，讲的就是圣明君主与少年臣子的情谊。

二十五岁，林首辅承先皇遗命，辅政年少的新帝，自此后，龙门踊跃，马蹄驰骤，青云万里。

因他年轻时便生得丰容冶貌，常被老臣倚老卖老地为难，讥讽他是幼齿小儿，状类女子，便早早蓄了须。谁知蓄须后又被称美髯公，更有密友私下戏称其为兰陵卿相，他倍感无力，也就不管了。

原配夫人身体弱，难以受孕，成婚后尽心调养了十来年，方在三十岁有了林昭。如今林首辅四十又五，却格外得岁月厚待，仍是潘安宋玉之绮貌，松柏凌霜之寒姿。

林昭边抱怨父亲又瘦了，肯定没好好用饭，边为父亲殷勤布菜。

周姨娘见状，忙道：“姑娘忙了半天，还是妾身伺候吧。”

林昭方欲说话，被林首辅打断：“你坐下，让周氏来即可。”转头对周姨娘道，“给阿昭用些绣吹鹅。”

周姨娘想，这是大人今晚头一次正眼看她。

她先为林首辅夹了块绣吹鹅，然后依次是林昭和林岸。

林昭对周姨娘道了谢，五岁的林府庶子林岸握紧了玉箸，也低低对母亲称谢。

待布了三轮菜，林昭笑道：“姨娘入座吧，让小丫头们来。”

周姨娘偷眼看看林首辅，见他没反对，方松了口气，恭谨落座。

众人安静用饭，席间只有林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林首辅揉揉额头：“食不言，寝不语。你能不能消停会儿？”

林昭俏皮道：“三天不见，爹爹就没一点话和我们讲。”

林首辅想了想，含笑道：“本来想晚点告诉你们，你既问了，那现在说也无妨。”他捻须笑道，“圣上打算设集贤殿，为三十六忠臣良将作画，百年后承皇家祭祀。为父，忝居其首。”

众人大惊，俄而眉开眼笑，连连道喜。

林首辅纵横朝堂二十余年，早已历练出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孔，如今也是满面春风。以他的资历，前有辅政新帝之功，今后又将有帝师之名，配享太庙是板上钉钉。但与成为皇帝的陪衬相比，他更享受集贤殿彰显出的百官之首的身份。

“林府荣耀，今日系于为父一人之身，为父已然做到无愧于列祖列宗。但尔等当谨记，门庭显赫，有时只须一人之功，但家业永昌，必然靠众人齐心。他日我林府前程如何，便看阿昭和岸儿了。你们二人，一个前朝，一个后宫，互相扶持，方能长久。现在最要紧的，便是阿昭和太子的婚事。今晨圣上告诉我，圣旨拟好了，及笄宴便要宣读旨意，婚期大约会在明年夏秋之交。这段时间，阿昭便少出门，尤其避免和五皇子见面，此事不能有半点差池。”

林昭一顿，面不改色地盛了半碗紫苏汤饮，浅尝小口，没滋没味，便搁了勺。

“饱了？”林首辅问她。

她点点头。

“再用些点心。”

“爹爹，我真饱了，再吃该积食了。”

林首辅看掌上明珠嘟着嘴巴，知她心情不好，也不勉强，但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明日开始每天会送汤药，你记得用。是妇科圣手张先生开的方，滋阴补血，固本培元，尤利子嗣。”

林昭愕然。

她上次风寒，久久不愈。父亲特意请了位姓张的名医，名医开了方子后和父亲单独交谈了一刻钟，吓得她以为自己得了难缠的病，原来说的是她生养的事。

她觉得有点难堪。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