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争斗
姚漪已经许多日没有见过天光了。
自早产后她便一直躺在床榻上,待到血止住了,便坐在床上。她不能出门,也不许蕊儿将屋内的帘子掀开,她怕见光,更怕光照在她身上她就也消失了。
如今她的小腹已经平坦如初,丝毫看不出里头曾经有过孩子存在的痕迹,她挣扎了那么久才将他带到世上来,甚至还未来得及看他一眼。
铺天盖地的指责从四面八分席卷而来,将姚漪裹挟在其中挣脱不得。没有人考虑过她的想法,也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所有没能从她这里得到好处的人都将她作为了情绪的发泄口,比如她的相公,比如她的父亲。
甚至没有人能意识到,姚漪作为一个母亲,才是最伤心的人。
她还没从失子之痛里走出来,就已经被恐惧包围。她开始害怕面对太子的暴怒,父亲的指责,宫外冷嘲热讽的声音,一闭上眼睛那些声音就出现在脑海里。
“原指望你光耀门楣担负家族,却不想你无用至此。”
“怀胎的妇人如此之多,怎么偏偏就你的孩子生不下来?这难道不是你做母亲的过错吗?”
“老母猪都会下崽子,就她不成,还不如一头猪。”
“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其他再无半点用处,如何能做得了太子妃位。日后若真是这种人做了我大燕国母,岂不是让人耻笑?”
“就她?还国母。一个笑话罢了。”
一句句一声声不住往她耳朵里钻,姚漪已经分不清楚哪句是她听见过的,哪句是她幻想出来的。她试着捂住自己的耳朵,借此动作来屏蔽外界的声音,却发现不过是徒劳。
那些声音化作利箭,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就射向她的心口。
“你自小愚笨,文采平平,可为父从未苛责于你。正所谓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为父如今深觉后悔却为时晚矣。不若让你三妹妹同入东宫,也可帮衬一二。”
“自你入东宫来,盛宠不衰。可你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如何对得起殿下深恩。我若是你啊,早就找条白绫自我了断了。”
“你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姚漪自问此生未曾做过什么坏事,却不曾想步步坎坷,如今的境地于她而言已经是山穷水尽,若是她父亲当真将她三妹妹送入东宫,这世上怕是再无她容身之处了。
想到此处,姚漪的目光锁定了那把用来剪灯花的剪刀,她支撑着从床榻上起来,右手不受控制般地拿起了剪刀,用尽全力往自己的脖颈一刺——
门被猝不及防地推开,有光从缝隙里透进来。
姚漪只觉得手上不受控制地一松,剪刀已经脱了手。她回过头,对上了一张惊魂未定的脸。
“你这是干什么呀?”陆婉吟握着刚刚被她躲过的剪刀,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里,看着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姚漪,无奈又痛心:“什么天塌下来的事,值得你这样伤害自己?”
姚漪听着这饱含着担忧的责怪声,眼泪就不受控制了。她看着陆婉吟,终于觉出了自己刚刚的荒唐。她再也支持不住,一把抱住陆婉吟:“你怎么才来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哪怕心里头知道陆婉吟没有非来不可的必要,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生一世都依靠她。
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京中瘟疫如此严重,永宁侯府也需要陆婉吟操持,更何况妇人怀胎生子纵然她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可见了陆婉吟,理智就崩了盘。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是没有什么理智可言的。
陆婉吟知道她没说出口的潜台词,也替她痛心,不停地安慰道:“我来晚了,来晚了。”
好在虽然是来晚了,到底是来了。
来得早也不如来得巧,姚漪看见刚刚那把剪刀,也觉得自己从那个噩梦里逐渐清醒了过来。
她拽着陆婉吟哭了个痛快,心里却未觉得有过这样的轻松。陆婉吟见状也不拦她,只管让姚漪哭完再说。
这些天她所有的恐慌、悲伤、委屈通通都化成了眼泪,哭到最后姚漪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要在这一日流尽了。
昔事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
陆婉吟自小就不爱哭,对于姚漪爱哭这个特性虽是容忍体谅,偶尔却也觉得不耐烦。直到今日,她才感受到了姚漪眼泪里的温度。
人间有恨,何止相思?
姚漪哭过半晌,抓着陆婉吟不愿放手:“我不要她进东宫,我不要再过从前家里那样的日子,妹妹你救救我,你帮帮我。”
见姚漪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陆婉吟终于寻了个机会同她讲道理。她伸手去拿了帕子替姚漪擦眼泪,半蹲在姚漪面前仰头去看她:“我帮你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再也不许寻短见,再也不许去伤害自己。”
姚漪点点头:“我不过是一时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