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司亦寒在客栈住了三日,内力的催动加上药物的辅助,他身上的伤势已然大好。
这日,鸿玉庄来信,让他尽快回庄。
他虽是庄主江琏的关门弟子,却不曾在鸿玉庄待过一日,早些年的江琏,亦非是武林盟盟主,而是父亲为他寻来的武术师父。
那时,他与父亲还未到如今这番田地,可谓是父慈子孝。
第一次见到师父,他不过是孩提之年,堪堪能走路和站立的年岁。
父亲与师父,应是有几分交情,两人言语间尽是熟稔和不拘,他从未在旁的人身上看到父亲有那般神色,褪去几分威严,反倒是有几分尊崇。
师父待他十分严厉,不似授他课业又忌惮他身份的那些儒派老顽固,每每偷懒耍滑,总要被师父一顿苛责和惩治。
他在酷暑和寒冬下抻筋拔骨、站桩,师父只道是为了养气练气,练神练意。
彼时在身侧众人服侍下养得一身娇惯之气的他,总要呼天抢地一番,再气喘吁吁地去父亲面前告状。
父亲那时会耐着性子告诉他,男子汉有泪不轻弹,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他虽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却也早早通了一些人事,不愿被轻视。
后来,为习得飞檐之术,负重习那“蹿纵术”,后又跑缸边簸箩,缚铅包跳数尺深的大坑。
那十几年里,内练心法,外练筋骨,拳脚、轻功、箭术、骑术、刀剑之术,他一应要练至佳境,未曾有一丝懈怠,四年前,师父向父亲辞行,直言已无术可授。
那日,素来严苛的师父,面上生出几分难得的离情别绪,语重深长地对他道:“习武之人,切记要养心定性,万法皆由心生,心若有瑕,此功必散!”
少年心性的他,含泪颔首,将此言奉为圭臬。
可那之后,他还是起了心魔,大开杀戒,短短半日斩杀了数十余人,他们虽不无辜,却是手无寸铁之人,而时至今日,手中的鲜血已然能汇成江河了。
他入这江湖这几年,却迟迟未去寻师父,只因怕师父失望罢了。
几人离开小镇,骑马不过半日,便来到了沣陵渡。
过了此地,便是鸿玉庄了。
只是去往鸿玉庄还需渡一条长达数十里的大江,而鸿玉庄上那艘可渡江的大船,在几日前因故损坏,如今唯一一一艘可渡江的船,便是从建州驶出的那艘楼船。
沣陵渡并非是渡口,而是一座山清水秀的江中小岛,恰逢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桃花怒放,正是“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繁盛之景,远远望去似是一处人间仙境。
不过,江湖中无人会觉得这是一处仙境。
三人甫一入岛,便已被无数双眼睛默默注视,这些人的眼中俱是试探和无尽的贪婪,如轻吐红舌的毒蛇。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群小乞丐,围着三人打转,最里层的几个顶着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眼泪汪汪地看着这三人,乞求道:“好心的公子,给点吃的吧。”
司亦寒眼前的小乞丐是这群乞丐中最矮的一个,衣衫褴褛,满面脏污,一双眸子却是清澈锃亮,如黑曜石一般闪闪发光。
莫说是医者仁心的叶允川和善心未泯的段安泽,便是连铁石心肠的司亦寒,都不免为之动摇。
那个孩子,他虽只见过几眼,却也未能忘记那双能照进人心的眸子,一如眼前的小乞丐。
或许纯真无邪的稚子总有几分相通之处,无端地惹人怜爱罢。
叶允川和段安泽在等自家公子发话,若是发了善心,难免会被其他人盯上,亦是一桩大麻烦。
他们本以为以司亦寒的作风,定当是不愿为了不相干之人沾染麻烦。
可下一瞬发生之事,令他们瞠目结舌。
公子那张霜华寒月般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缝,随后缓缓取下因塞满银子而沉甸甸的腰橐,递至眼前小乞丐的手中。
“谢谢哥哥!”小乞丐接过腰橐,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瞬时变得神采飞扬。
于是,一向拒人千里的司亦寒,破天荒地伸手摸了摸小乞丐的脑袋。
小乞丐笑得更甜了,伸出小胳膊抱了他一下。
旁观的叶允川和段安泽,看着公子依旧清冷的面容,却忽觉春回大地,生出了冰雪消融之感。
不过也算是情有可原,想来这小乞丐是沾了某位主子的福气。
两人亦是掏出身上的银两,很快换来一群小乞丐铺天盖地般的欢叫声。
远处,几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子,躲在暗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三人。
待小乞丐散去,三人便寻了一间客栈落脚。
此时一处破庙中,聚了一群或老或小的乞丐,先前从司亦寒三人手中拿到银两的几个小乞丐亦是混在其中。
他们的目光皆是汇向高处侧卧着的佛像那处,准确来说,是佛像上斜靠着的一个衣衫破烂、灰头土脸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