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梦缠身
天宝十七年,太医署奉天子命,特于城门张贴皇榜。若能治好公主顽疾,可直入太医署封从六品,赏黄金千两。
次年秋月,陇西李氏嫡次子李怀洲撕榜进宫。
好黑,好冷。
沈知盈从未在京城吹过这般彻骨的风,只好强忍不适,伸着手往前探步。周身场景却忽然一转,糊了层白纸似的隐隐约约透出光亮,但刀剑碰撞、厮杀怒吼的声响却近在耳边。
她立即反应过来,又入了梦。
于是乎,竭力想要睁开眼睛,挣脱这怪梦的束缚,可她心里也明白不过徒劳而已。
“不好了!不好了!殿下又被魇着了!快去请太医!”本应在屋内侍奉的小丫鬟神色慌张地从里推开门,对着寂静的庭院喊到。
原本夜色朦胧的公主府,不大一会儿便灯火通明。
“喊什么!没规矩的东西,若是惊着主子,你有几颗不值钱的脑袋谢罪?”看起来颇为冷静的大丫鬟端着贴身侍女的架子,压低了嗓音斥责。
“连翘姐姐……奴婢……奴婢该死……”未曾见过这等场面的小丫鬟红了眼眶,“咚”地一声跪在了白玉石板上,声音脆响,听得人心里发麻。
小丫鬟抬手擦了擦眼泪,只见常侍候在公主身侧的连翘姐姐,步履平稳却极快地转过身,迎着急忙从侧院赶来的张太医进了屋。
这些时日嘉平公主的梦魇症愈发严重了。
沈知盈听到数万计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她是骑过马的。原先身子康健时心血来潮,会骑上波斯进贡的纯白骝马跑上几圈,那马儿被人训过,性情颇好,嘶叫声都透着乖顺,和耳边嘹亮悲壮的马鸣截然不同。
仿佛预知了不幸,左眼皮忽然跳个没完,紧接着她眼前闪过一瞬白光,温热的液体溅了她一脸。
她僵愣着低头,裙摆被倒下那人紧紧拽住,细白葱指上是猩红的血迹。
沈知盈难以置信地退后两步,惊恐地叫出了声。
里间支起了一扇黄花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透过烛火只能隐约看到人影。
张太医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表情凝重,心下焦虑难安。
太医署凡是说得上话、有能耐的都曾瞧过嘉平公主的病,症状倒是与寻常梦魇差别不大,皆是睡梦中幻见怪事,胸闷如同窒息。
寻常患了梦魇症的脉象不外乎弱、细、微三个字,患者大多气血两虚,气滞血瘀导致经脉凝滞。但嘉平公主的梦魇症古怪得很,张太医自然看过殿下的病本,脉象从容和缓,柔和有力。此乃平脉,理应康健得很,可偏偏嘉平公主不康健。
脉象如此,治疗梦魇常用的黄芪、党参、当归、甘草自然无用,要下什么样的方子才能缓解殿下梦魇,自然成了整个太医署最大的难题。
先前负责的刘太医偏不信邪,也曾用过寻常药方,可泼墨般的药汤每日三碗,一连十几日灌下去,嘉平公主的病症竟加重了许多。
昨日被天子怒斥,刘太医从六品的官职降到了从九品,罚俸半年,太医署人人自危。
现下接替了他的张太医不可谓不害怕,这才入住公主府第一日,便遇上了这棘手的状况。
“殿下别怕。”连翘拿着沾湿的帕子给床上的人擦汗,低眉看到殿下惊厥而醒的模样,便变得神色忧虑,欲言又止。
连翘见自家主子浑身汗湿,乌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面色苍白如雪。但即便如此,透着惊惧之色的杏眼也不显可怖,反倒于无邪中平添了一丝娇弱,令人怜爱。
哪怕身在病中,也未削嘉平公主动人之姿。
沈知盈突然抓住了连翘的手,百般确认,才卸力似的叹了口气,她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
伸直了手臂,透过层层叠叠的床帷,哑着嗓子开口:“宣。”
连翘忙取了织金小枕,垫在了沈知盈手腕之下,端站在一旁,声音清脆:“宣太医。”
张太医闻声立刻起身,赴死般越过屏风走进里间。
伸出床帷的皓腕上搭着短帕,张太医抬手切脉,站在一旁的连翘眼巴巴地望着。
片刻,张太医垂眉收回了手,皱了皱眉,道:“殿下脉象微微上冲、敛紧,臣以为是忧思过虑的症状。”
“许是这样。连翘,随张太医写方子吧。”沈知盈嗓音虚弱。
她先前晓得这梦魇症内有乾坤,寻常的药方喝下去也是无用,可今日这梦,着实惊着她了,头一回赶着喝药。
“是,张太医这边请。”
一阵窸窸窣窣,她的寝殿重回寂静,只剩床边燃了有一会儿的烛火晃晃悠悠抖动。
这是沈知盈第一次见到弯刀划破活人喉咙的场面,血喷出来的时候是烫的,温热的血液顺着手指滑落,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虽为梦境,但她心里明白,早晚有一天会成真,可她偏偏梦不到是哪一天。
疲惫掺着惊慌影响着沈知盈,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