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的
将整个人都死死贴靠着窗户下边的墙壁,用力到快要钻进那道薄薄的横墙中。
姜浓不明所以,但看他哭得伤心,也不忍心去揭人伤疤,她是来接鹤灵渊的,可鹤灵渊那厮又被先生留下来背课文了,她闲来无事,便在国子监里面逛了逛。
这边挺偏僻,顺着低低的哭声,她看见了那个蜷卧在蒲团上的少年。
他很瘦,青色的国子监生员服裹在身上都藏不住其下那微微凸起的脊骨,透过露出来的半截衣领,姜浓瞧见了他里面穿着的那件白色粗麻孝服,一瞬间就什么都懂了。
“亲人去世真的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之前我祖父离世,我也偷偷哭了好久……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姜浓踮着脚,一手提东西,一手攀在窗台上将刻意放轻的声音递到了少年那边。
她才十四岁,还未及笄呢,身量还在长,国子监这边的窗户却修的格外高,让她完全没办法看清那个缩在蒲团上的少年的面容。
少年吸了吸鼻子,咬紧牙关将哽咽吞回去,他没有抬头,只瓮声瓮气道:“多谢你安慰。”
“不用客气,我是来找鹤灵渊的,他刚才被先生教训了…你都不知道,他就像一只被逮住翅膀的鸟儿,灰头土脸又不敢挣扎反抗,我哪里见过这样的鹤灵渊呀,真是稀奇死了。”
姜浓故意说出鹤灵渊窘迫的模样,拙劣地安慰着情绪消沉的少年。
闻毓轻轻地笑了笑,没有让姜浓的苦心白费。
姜浓听见他破涕为笑,心中也跟着一松,随后道:“我的好友说过,人难受的时候呢就想点开心的事情或者大吃一顿就好了,你也别待在这个冷凄凄的地方了,快点起来回家去吧,别叫你家人挂念。”
闻毓又低低地应了一声,却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姜浓想着或许是他觉得被陌生人听见偷偷抹眼泪是件丢脸的事情,所以通情达理地转身准备撤退。
刚走两步,她又折返了回去。
“哎,这个桂花荔枝冻可好吃了!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呢,原本想着跟鹤灵渊一起吃的……但看你这般难过,便请你吃吧。”
她把手上提着的食盒放在了窗台上,末了还掀开盖子看了一眼里面的两碗桂花荔枝冻,“真的很好吃,若你不爱吃甜食,也千万别扔了!就放到鹤灵渊的座位上去吧,他明日来吃也是一样的。”
姜浓说话时,把鹤灵渊的名字都挂在了嘴上,这让闻毓不用猜都把她认出来了。
小姑娘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隔了好久,闻毓才缓慢地从蒲团上坐直了身体,他以前是从来不会做这种有失体统的举动,若叫闻倾发觉了,定要挨一顿板子。
他扭头看向窗户那边,食盒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那四指宽的台面上,小姑娘可能害怕食盒滑落,还特意调整了角度,让食盒斜着稳稳地立住了。
闻毓起身,拖着发麻的双腿来到窗边。
他揭开食盒盖子,被盛放在里面的两碗桂花荔枝冻紧紧挨着,白瓷的碗装了淡粉色的甜冻,漂亮又剔透。
小姑娘提着食盒过来时肯定很小心,这才没有洒出去丁点,她想着念着鹤灵渊,脑海中幻想了好多次跟他一起吃桂花荔枝冻的场面,如今却尽数消散,因为这两碗桂花荔枝冻都被留给了闻毓。
清甜的荔枝混着馨香的桂花味道都留存在了闻毓的口中,还有心中。
后来即便他再去城中那家甜水铺子吃过好多次桂花荔枝冻,也没有哪一次的滋味是和在国子监的那天傍晚吃下的两碗一模一样。
深究起来,闻毓想明白了。
甜的香的不是桂花荔枝冻,是那个明媚俏丽的小姑娘维护他尊严和情绪时的善意。
恰如去漠北那年时,他偶然发现的那簇开在残破城楼上的娇嫩淡粉的花。
黄沙弥漫,将小姑娘送到了繁华葳蕤的京都。
只是让她甘愿留下的人却不是自己,而是她的心上人。
久远的回忆被收拢,闻毓从沉默中醒来。
他咽了咽凝涩的喉头,轻微颤抖的声线却泄露了他心中所想。
“姜三娘,参禅修道的闻毓并不是真正的神仙……他有七情六欲,更有隐晦贪念。”
“若能娶你,对他来说是一件上天垂怜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