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儿童战争的仲裁者
高老师觉得自己像正在从浅水区走入深水区的游泳新手。 来到鲸鱼班做中文班主任之前,就有前辈提醒过她,在这种贵族学校做班主任老师可不是好端的饭碗。高老师不以为意,却在入职的蜜月期过后才回过味来。开学时会围着她要讲故事的小天使们时不时暴露出小恶魔的本性:午睡时间时常爆发小规模的区域性冲突,每到使用大器材的体育课她总是悬着一颗心,高老师本来买来上班穿的一双小白鞋也在几个月里被踩成了灰色,就像她的一颗心,被这份工作反复揉搓。 而这份工作里顶顶麻烦的不是孩子,而是家长。高老师用来家校沟通的时间远高于她用来陪伴孩子们的时间。前两个月,高老师按照教师守则上的指引每周在家校联系app上勤勤恳恳写周报,每周五分享孩子们的学习视频,发出去之前还检查两遍有没有错别字。期中评估却吃了一个大大的投诉,发髻梳得像小山包一样的幼儿园学部负责人告诉她,鲸鱼班的家长写邮件来投诉说高老师没有及时反馈小朋友们在学校里的动态。学校遵循西式的管理逻辑,内审合规这一套统统照搬英美大企业,但却做到了“西学为体,中学为用”,学部负责人和她大谈“客户满意度”,高老师一个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成了销售。 谈话之后高老师学乖了,备课和教案固然要做,更要紧的是要让这群“客户”觉得自己被捧着尊着,她在班级群里一天十七八条打卡:“又是爱阅读的一天呢,上午园长为小朋友们分享英文绘本”,“今天好幸福呀,谢谢海洋过生日,海洋妈妈准备给每个小朋友的礼物和小蛋糕,感谢”,“本周的音乐课学唱了《大雁往南飞》”。鲸鱼班小朋友的妈妈们也会热情回应。高老师还从前辈那里学来了妙招。她每天都抽出半个小时,和鲸鱼班一位小朋友的妈妈打电话,说是汇报园内情况,实则是拉家常,把有关孩子的废话讲得妙趣横生又自然亲切,妈妈们通常不上班,或者上“丈夫给的班”,所以有闲和高老师细聊。 当高老师熟练地在电话里和奥斯卡妈妈分析奥斯卡晚上会做噩梦的原因时,她觉得自己终于有点上道了。现在的饭碗总要捧牢,毕竟“双减”之后,高老师同一届去到课外培训机构前几个月赚得风生水起的同学现在都要在酒店里偷偷给学生补课了,还要提防被“扫黄打非”大队抓到。 想到这里,她深呼吸一口气,摆出高老师的笑容,推开了鲸鱼班的门。 Sylvia已经和金老师谈得热火朝天,口音不是最最地道,但是语气中的大呼小叫和过分使用的感叹词像极了美国青春电视剧里的金发女主角。Gloria被家里的保姆阿姨带着在积木区搭房子,刚才因为打架弄乱的辫子已经被保姆阿姨又梳成了一个精致的鱼骨辫。跟班的生活老师张老师私下和高老师抱怨过Gloria难伺候。每天午觉起来后要给小朋友们重新梳头发,清一色的马尾辫是不能让Gloria满意的,她口齿清晰地要求鱼骨辫和公主头,让张老师很是头痛。 李开洋怯怯地站在筠姐身边,试探性地去拉筠姐的手,筠姐小幅度地转身躲开。大人对孩子的厌恶遮掩得再好,也很是明显。 “哦哟,高老师你来了呀”,看到高老师回到教室的Sylvia一拍手,“我和金老师聊到一半呢,高老师来了我们好解决问题。”话到最尾,Sylvia很不满地瞪着站在一边的李开洋和筠姐。 矛盾爆发得直接又突然。下午的自由阅读时间,孩子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教室里读着自己喜欢的图书。Gloria抱着一本有立体插图的《汽车大百科》不肯撒手,李开洋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玩着校服上的拉链,等着做《汽车大百科》的下一个读者。 然后李开洋就把校服运动裤和内裤都脱了下来,周围的小朋友发出哄笑声。还没等高老师和金老师从另一个阅读角赶来,Gloria就用手中的《汽车大百科》重重地拍向李开洋的身体,李开洋虽然沉默寡言,却又不是软柿子,吃痛的李开洋一把抓向Gloria的头发,混乱中扯下了Gloria的星星头箍。 “也不知道家里是怎么教的,一点点性别意识都没有”,看完了教室内监控视频的Sylvia双手抱在胸前开始了“审判”,“现在的小朋友已经有性别意识了,李开洋这种行为哦,往大了讲就是性骚扰好伐。我们送小朋友来上学,可不是来被骚扰的!” 嗲妹妹Sylvia喜欢穿粉色衣服和涂大红色的口红,筠姐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觉得以后小朋友在中文课上学到“血盆大口”这个词看她准不会记错。 金老师安抚地拍了拍Sylvia的手背,高老师柔声询问李开洋为什么要在教室里把裤子都脱掉。 “裤子里面痒”,李开洋看着高老师的眼睛慢慢地说,“不舒服,就脱了。” 没等高老师接口,Sylvia抢先替她“教书育人”:“身体不舒服就请假看病去,幼儿园班级是公共场所,他这样全部脱光,让我们这些女孩子的家长怎么办?现在这个年纪最关键了,如果心理有阴影和创伤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哦,赔都赔不好的。” 筠姐在心中要求自己不生气不计较,毕竟这也不是自己的孩子,丢的也不是自己的脸面。但Sylvia的刀口无德还是让她忍不住反驳:“李开洋脱裤子不对,Gloria也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