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炉鼎
深蓝的乌云密罩在穹顶,蔽日遮天,恍若将掀起一场急雨。春日一贯昼长夜短,明明还未入夜,天地却已浸在了一片乌青中,处处泛着晦色的紫光。
沈相从跪地的丫鬟手里接过瓷碗,碗中的药汁浓黑如墨,轻晃一下,便雪白的碗壁边挂上紫红的药渍。
“遥儿,”沈相语气轻慢,“先喝药。”
无人应声。
沈相也不恼,搅了下药匙,将药碗往前一递。
“喝吧,快凉了。”
汉遥如梦初醒,白着脸接过药碗。
温热的感觉顺着指尖传来,她无端想起晏家那口人肉做的鼎,心神一紧。
要喝吗?
汉遥心乱如麻。
她被沈相和晏昼“送”回府后,便一直伺机逃走,但沈相早有准备,府中防守严了一倍不止,她的院子尤甚,连沐浴更衣都有七八个丫鬟守着。
为了找到疏漏之处,她一路谨慎,处处留心,却意外发现窗侧的青竹倒了两支,昨夜还长得极好,今日已自根部发青发乌,委败不堪。
不光如此,昨夜她泼药的那片地已成了深褐色,寸草不生。
看来这药大有问题。
汉遥垂眸,从前不知道尚不觉得如何,如今一看,药汁紫红微腥,竟像久陈的人血。
她抬眸,正对上沈相的眼,他还在盯着她,目光慈爱而专注。
但仔细一看,又觉得那双眼睛乌沉沉的,无一丝光亮,像是被人画上去的。
不能不喝。
汉遥咬紧发抖的牙齿,将碗沿送进嘴中。
温热的液体触到唇舌,竟微微翻涌起来,像是有生命一般,汉遥瞳孔一缩,下意识便要作呕,她强行按下胃里返上的酸水,眼一闭,一碗浓药尽入腹中。
汉遥放下碗,已是冷汗直下,湿透脊背。
沈相的笑容变大了些,伸手刚想接过,却目光一滞。
汉遥顺着他的目光往下。
瓷碗晃动着,发出不和谐的脆响——
是她的手在发抖。
沈相接过碗,抚上她的手背,冰凉而汗湿。
“怎么了?很害怕吗?”
汉遥勉强道:“爹……我……我有些冷。”
“那爹让人再去烧些炭盆?”
汉遥把手一抽,缩进被子里,故作孩子气道:“不要,再烧又太闷了。”
说罢,把被褥一盖,只露出一双眼睛,“爹你回去吧,我要睡了。”
沈相走了。
眼见着最后一盏烛火熄灭,汉遥轻轻掀开了帘子。
阿施还在休养,床脚蜷着的是个面生的小丫鬟,年岁小,性子却警觉,汉遥的脚还未沾地,便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
侍女声音清脆,“小姐要做什么?”
汉遥不动声色地收回脚,眼睛在侍女手上扫了一圈,淡淡道:“我有些恶心,将痰盂拿来。”
侍女闻言,身子未动,只垂眼紧张道:“良药苦口,小姐千万莫将药吐了,伤身得很。”
“伤身啊……”汉遥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谁告诉你我要吐药?”
侍女唇角一绷。
汉遥笑意未减,声音却冷了下来,“是我爹吩咐你的?”
侍女“扑通”一声跪下地,捏着绢帕的指尖用力得发白。
“小姐恕罪,是奴婢妄加揣测,惹……”
“好了,”汉遥打断了她的话,伸手牵起她的指尖,柔声道,“和你开个玩笑罢了,跪什么?”
侍女战战兢兢地站起,只见汉遥唇角微翘,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我嘴里苦,你给我拿些蜜饯果子来,就在妆奁下头。”
侍女如释重负,应了声是。
在她身后,汉遥捏着藏在被褥中的衣带,轻手轻脚踩下了床。
侍女还在妆奁下的抽屉里寻着蜜饯果子,眼前倏地掠过一道白影,一根衣带飘飘然落在了她腰间。
不等那她回神,汉遥一把捂住她的唇舌,又将衣带狠狠收紧,侍女剧烈挣扎起来,汉遥翻身压住她的手脚,三下五除二捆了个扎实,又用绢帕塞住她的嘴。
眼见侍女出不了声,汉遥这才撑着膝盖勉力站起,气喘不止。
她卧在床榻时早就试过,那碗药一进她的身体,便被吸纳完全,就算将食中二指搅到咽喉也无法吐出。
方才的一番话不过是遮掩,汉遥说话时细细摸了这侍女的手掌,柔嫩光滑,不见一丝茧皮。
如她所料,这侍女果然不是习武之人。
汉遥扒下她的衣裳穿在身上,又给她换上了自己的寝衣,将人藏在床褥间,用被子盖好。
翻开妆奁,那把包金的剪子已经不见了,汉遥心道不妙,只好挑出一支尖细的金簪藏在袖间,又拿出了那支青竹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