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印
汉遥抬头,围墙足足有两人高,望不到里,将所有前来拜会的怨灵阻挡在外。
她环视一圈,墙根边长着棵大柳树,正是好时候,长得枝粗叶壮,垂下的柳条落在了寺庙内,像女子垂坠的长发。
寺庙旁常有柳树,用来辟邪。
不过这样大的柳树也是少见,都有些可怖了。
但这反倒方便了她,汉遥撸起袖子,她爬树一向在行,一踩,一蹬,一跳,没弄出什么声响,像只猫儿似的跳进了寺庙内。
这里是偏殿,窗内灯影幢幢,想来是放供灯的地方。
汉遥轻脚踏入,大殿内,无数供灯静静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大殿内光影交错,亮如白昼。
织娘的哽咽声停了,汉遥摊开掌心,织娘涌了出来,流动的黑雾在空中游过,最后聚集到了大殿角落,像一团小小的乌云。
汉遥跟过去,那里放着一盏简陋的供灯,油快烧干了,只剩了微末一点,火光摇曳,似乎随时会熄灭。
汉遥端起那盏供灯,并不如何精美,勉强看得出是莲花的模样,底座刻着字,汉遥细细摸了,写的是“李织娘”。
织娘也飘了下来,贴在底座,汉遥知道她也看到了,这的确是她的供灯。
原来她姓李。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
汉遥放下供灯,侧身隐入柱后。
脚步声近了,一长一短,或许是个跛子,汉遥看着那个人的影子,干瘦而佝偻,被烛光拉得很长。
他矮下身,香油的味道散了出来。
他在添油。
好端端地,怎么半夜来添油?
汉遥摸不清此人是不是寺里的僧人,并没有放松警惕,但那人似乎真的是来添油的,一阵窸窣声后,脚步声就渐渐远去。
汉遥从柱子后走了出来,织娘供灯里的灯油还是那样稀薄,她走了一圈,摆在地上的供灯都没有变化,她抬起头,大殿正中的宝案上,放着一盏精巧繁复的莲花灯,黄铜质地,栩栩如生,连花瓣上浅浅的脉络都清晰可见,花蕊处盛着一汪清油,烛光下如旭日流金。
那个人添的是这盏供灯。
汉遥定睛看去,密密麻麻的经文缠绕着花茎,粗看几眼,大抵是悼念超度之类的话,底座上镌刻着主人姓名。
晏茂。
姓晏?
汉遥眼皮一跳,如果她没记错,晏昼早夭的兄长,就叫晏茂。
只是晏茂因何夭折,她却记不清了。
都是这该死的忘心咒,汉遥叹息一声。
汉遥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倏地,僵在原地。
门口站着一个老僧人,手持油壶,不知已等了多久了。
被发现了?
汉遥当机立断,将手反剪在后,掐好灵诀。
若是能在出声前制住他,便还有转圜余地。
老僧人的嘴唇嗡动片刻。
汉遥指尖用力。
然而,老僧人没有喊叫,只是缓缓道:“大公子。”
大公子?
这僧人是认错了人?
不对,她的衣裳被灌木划得再狼狈,也看得出是件女式衣裙,更何况头上的绢花还没摘,能错认成男人才有鬼。
汉遥谨慎地没有应声。
那僧人却毫不顾忌,向前了一步。
月光下,僧人双眼溃烂黏结,像两团红色的肉糜。
汉遥心里一紧。
他是个瞎子。
老僧人声音喑哑,“大公子随我来。”
说罢,转身而去。
汉遥踅摸片刻,抬脚跟上。
今夜月色惨白,摇晃的树影如长爪厉鬼,匍匐在地。
写着“晏茂”的莲花供灯,半夜来添油的老僧人,一切都显得诡异。汉遥亦步亦趋,跟着老僧人走过数间宝殿,宝殿的门槛极高,那僧人却像看得见似的,一步不错地迈了过去。
这寺内的结构也十分奇怪,正中不是宝殿,反倒是一座佛塔,佛塔四周被宝殿团团围住,像是遮掩,又像是寻求庇护。
佛塔只两层,和晏家那座祀塔比起来,可谓小巧玲珑,顶上的塔刹繁复精美,仰莲底座自下而上,依次托着圆光和宝珠,塔刹顶长而尖,如一根长针。
这就是佛光降下之处!
汉遥握紧指尖,跟上僧人。
老僧人佝偻着脊背,皱纹丛生的粗手在怀里摸索片刻,掏出一把沉甸甸的铁钥匙,对着门上的锁眼一转,咔擦一声,塔门开了。
汉遥步入塔中,登时被吓了一跳。
一是因为这满屋子的金雕玉饰,恩慈寺看上去平平无奇,素雅出尘,这塔里却是富丽堂皇,墙上镶着数颗夜明珠,照得四处流光溢彩,皇宫也不过如此,难怪要上锁。